驀地,他想起昨晚那句「自己命運自己開創」,他也想自己開創啊!可是,老天爺在他出生時就已經不給他機會了,他不想當乞丐!他還有夢想,還有——
「走了。」販子收拾完畢。
腦袋轟轟作響,半失焦距的藍眸映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京師是金碧皇朝最繁華的地方,難道連這裡也容不下他嗎?
人口販子急聲催促著,他腦袋一片空白,慌亂之中,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用力抓住路過的青年,嘶啞叫道:「公子,買我好不好?我能做事的!我不老,真的!我能做事的!」
「你……」被抓住的錦衣青年受到驚嚇。
「喂,你做什麼你!」青年身邊的隨從要拉開他。
他死抓著最後一線希望不放,乾啞叫道:
「我真的可以做事的!公子,你買下我吧,多少錢都行,你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做,我不偷懶也不會生病的!你買我吧!」
「你這侏儒幹什麼你?再拉著不放,我押你去見官了!」那隨從罵道。
「等等,他不是侏儒,他還是個孩子……」錦衣青年遺憾地微笑:「小兄弟,我府裡不缺人,沒法買你,再說,我家老爺不在京師,我沒法作主的。」
他叫他小兄弟……這人看得出他只是個孩子嗎?只有這個人看得出來啊!
「你不要我,就沒人要了……」
「阮府真的不缺人,況且你太小了……」青年壓低聲音,沒讓那販子聽見。「你身子不適合做粗活,還是快回家吧。」
回家?回家?他想回家,好想好想。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跟一個妹妹,他好想他們,他想回家,真的好想。
可是,他家把大門關上了,他回不去了。
他爹說,天下之大總有他容身之處,只是他的家鄉太小了,容不得他。京師夠大了,還是容不下他,他實在不知道天下還有哪裡比京師更大,能容得了他這副模樣?
「小兄弟……小兄弟!寧兒,快抱住他!他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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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哪裡才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也有頭髮啊,只是白了點,為什麼一直不給他機會?為什麼他一出生就是小老頭的樣子?他偷聽過學堂裡的夫子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他才幾歲?為什麼這麼快就老了?
「好奇怪喔……鳳總管,這小孩……妳確定他是小孩嗎?」
「嗯,是小孩。要說起來,應該只比咱們小姐大不了幾歲吧?唉,這小孩曬成這樣,一定很痛,妳去取藥來。」
「如果他是小孩,怎麼會是白髮白眉?妳瞧,他連身上的毛都是白的呢,會不會是白猿妖怪?」
「妳胡思亂想到哪去了?我聽老爺說過,確實有這樣的人。他跟小姐沒有兩樣,只是毛髮是白色而已……是不是我塗藥塗得太用力,怎麼他掉起眼淚來了?」
他聞言,連忙張開藍眸,低聲叫道:「鳳總管,我沒事,謝謝……」面前是兩名大姑娘。他呆了一呆,明明剛才是之前公子爺的聲音啊。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鳳春微笑。
「我……我……家裡排行第二。」被曬傷的臉頰發熱了。
「那我叫你二弟好了。你幾歲了?」
「我……十五歲了。」
鳳春跟身邊的丫鬟對看一眼,笑道:「我差點忘了,明天就要拿你的戶帖去登記,上頭也有你的出生年月日。」
他猛地抬頭瞪向她,小小的胸口劇烈起伏,喉嚨發不出聲音。
「我家鳳總管買下你了。小鬼頭,你真的有十五了嗎?我看你跟我家小姐一樣,了不起快六歲吧?能做什麼事?」
「不,我十一了!能做事!」他叫著,不顧身上疼痛,急急掀被下床。「我可以馬上做事!小姐,現在我要做什麼事?」
「等等,我不是小姐。」鳳春趕緊壓住他。「阮府在永昌,不在京師。府裡有一個老爺,一名少爺跟一名小姐,我姓鳳,只是負責府裡內務,蒙府裡家僕看得起,叫我一聲鳳總管。」
「鳳總管……」這位置多麼崇高啊。
「你要有能力在府裡好好做事,將來你也能坐上這位置的。好了,明天我們出發回永昌,現在先跟你介紹主子們。買下你的這戶人家姓阮,你的老爺是生意人,常年在外走動,少爺任官職,也不在永昌。在僕人裡,你的年紀最小,要懂得長幼有序、先來後到的道理。」看他一直點頭,她也沒撂下什麼重話,柔聲道:
「你要記得!在府裡絕不能欺上瞞下,尤其是對小姐……如果你騙她,她絕對會信的,而我絕不允有人騙她,你明白嗎?」
「我會規規矩矩我會規規矩矩的!」
「還有,我想那販子東折西扣,也不會留下多少錢給你爹娘,所以我跟他只買下你三年契,三年後他多半也不會專程來帶你走……」
「三年……」那販子只會當他短命,不會回頭帶他了。只有三年,那時他才十四歲,不知道能不能在永昌找到謀生工作……
「那時你想簽終生契也行,咱們私下做。」見他從極度沮喪轉為欣喜若狂,她面露憐惜。「話先說明白,頭一年你不支薪,後頭每年會給你固定的工資,你要托人帶回家鄉的話,只要府裡收田租有路過,可以順道幫你帶回去。」
他聞言,啞口無言。好半天才低喃:
「我也能送錢回家嗎?我也能嗎?」
「如果你在府裡乖乖做事,你愛怎麼用你的工資,沒人會吭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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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女人掌事,終究還是太心軟了。」
「那小鬼天生的富貴命,三天兩頭倒在床上不能做事,再這樣下去,鳳春也很為難吧。」
「鳳春不該買下他的,連半天活都幹不了,在府裡白吃白喝的,誰會服氣?」
他忍著渾身燒灼般的疼痛,眼睛幾乎快瞇成一直線,也要拚命拔著野草。
美夢太早成真了!
他以為他可以在這麼好的府裡、這麼好的內務總管下頭幹活,後來才發現他真的跟快死的老頭沒有兩樣。
在太陽下工作一天,他全身曬傷,不理會紅腫的傷再做事,結果只會躺在床上更多天。
他好害怕,明明他是窮人命,為什麼有富貴的身體?
再這樣下去,他會被趕出這裡的。他連錢都還沒有寄回去啊!背部隱隱作痛,他有點想吐,就算抹了藥,他的身體還是快裂成兩半一樣——
周邊的雜草拔光後,他抬起頭,要移向另一頭拔,突然瞧見有個小姑娘蹲在地上托腮看著他。
他呆住,脫口:
「妳、妳是誰?」
「老頭,老頭。」她叫,然後轉身跑了。
哪裡來的小姑娘?沒多久,那小姑娘又跑回來,打開紙傘撐在他頭上。
他又是一怔,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眸。
「哥哥說,敬老尊賢。」
「妳到底是誰?」
她雙手叉腰,挺起胸,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阮臥秋!」
「……我見過少爺,他叫阮臥秋。」他從來不知道少爺是女扮男裝。
她點點頭,咧著小嘴,爽快地笑:「行不改名,坐下改姓,在下阮冬故!」
「小姐!」他失聲叫著,連忙接傘遮向她。
進阮府後,他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小姐,他只當大戶人家重男女之別,沒有想到阮家小小姐好……好隨便,一身衣物完全不像富貴人家。
「哥哥說,老吾老以及、及……」小臉苦惱,捧頭回憶。
「人之老?」
她擊掌,大聲叫道:
「老伯說得對T.老伯跟哥哥一樣聰明,冬故五體投地。」
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濃濃的童音,但說話偏愛學大人。
他記得她才快六歲而已吧。
「我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伯,我不撐傘,你才需要。」
「我不是老伯,我一點都不老。」他低聲說著。
她眨了眨眼,看著他的白髮,再看看他藍色的眼睛,接著,她「哦」了一聲,道:「不是老頭不是老伯。」她低頭摸摸自己的黑髮後,又抬頭望向他。「不是老伯。這位兄台,為何我沒見過你?」
他有點啼笑皆非。鳳春曾說阮家小姐太容易被騙,她真的很容易信任人呢。
「我是府里長工,叫二弟。小姐,大熱天的,妳要去哪兒,我送妳過去吧。」
「我、我……」她吞吞吐吐。「我……想去大哥房裡。」
「少爺房裡?少爺現在不在府裡啊。」
她點頭,小臉認真。「大哥已去為民謀福,冬故想他……想他背書的能力,所以……想去沾點……」
他一頭霧水。她想去沾少爺背書的能力?
「小姐!」迎面而來的鳳春吃了一驚,喜道:「妳回來了!懷寧呢?」
「他在打呼呼,鳳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