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手腕上有傷痕,不像自殺的刀痕,倒像被鐵煉磨擦或者硬掙脫扯下的傷痕,鮮血是從她手上流出的……
他冷靜的看著她,並不打算救她,因為寇叔要他凡事低調,盡可能不要和來路不明的人接觸。
尤其她一看到他就說國語,也許這是她求救的本能反應,但他也不能不提防她。
「救……救我……」
她身邊的血漬,在一片雪白的大地裡,顯得異常的刺眼,令他聯想到寇叔跟他說的,當年他母親臨盆前僵倒在雪地裡的情景——
眼前的女孩,一樣身穿薄衣,百合般的輕靈身子似要融化在層層疊疊的雪堆裡。
「救……救……我……」
飄拂的風將雪花吹得四下迴旋飄灑,翩翩灑落在她輕靈的身上,她的眼皮再也無力張啟,她僵倒在撏綿扯絮的天地間。
轉身,他踏著冰冷的腳步準備離去。
他一再告訴自己,他的父母親已死,這世間,不必再為誰感到心痛——尤其是一介陌生的女子。
在他冷漠的離去之際,泣兔的叫聲再度狂囂起,心頭忽地一陣揪緊……
蹙起兩道濃墨雙眉,二十五年來,除了他母親之外,他未曾因任何人感到揪心——
回首再望雪地裡的那抹輕靈,他竟無法再踏出離去的腳步。
時間彷若就此凍結,他在等,等自己打消看她的念頭、等他的腳願意再踏出離開她的步伐——
靜靜凝望她那雙冷然銳利的深邃黑眸,在他等待間竟飄進了一絲溫度,一絲足夠消融他冰冷的心,解除他僵在原地腳步的溫度。
他的心念動搖,黑眸瞇起,大步向前,彎身,強健的手臂瞬間勾起那抹染血的輕靈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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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為什麼要救她?」
當年跟隨拓拔壽母親的保鑣之一的寇仇,見拓拔壽救回一個陌生人,神情立即警戒繃起。
「那我是不是也該問你,當年你為什麼要救我母親?」
拿來消毒藥水和消炎藥,拓拔壽俐落的幫她止血包紮。
在日本二十多年來,除了讀書外,他鮮少出門,但他該學的東西,一樣也沒少學,就算今天她中的是槍傷,他一樣有辦法處理。
拓拔壽反問的話語,讓寇仇一時啞口無言。
當年,他是他母親的保鑣之一。
除了防止他母親逃跑,保護他母親的生命,也是他的重責大任,他理所當然該救他母親的。
「少……少爺,當年我……」
儘管拓拔壽是他帶大的,但某些時候,拓拔壽的確有乃父之風,冷厲的令人心頭戰戰兢兢。
「當年的事不用再提,我不想聽。」他的父親死了,母親失蹤,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何必再提?
再說,當年他們對母親的冷殘行為,都是聽令於他父親,就算要怪,罪過也得歸於他父親頭上。
「寇叔,拿一個小火爐過來。」
摸著她冰冷的手,她的身子嚴重失溫,泛白的唇,像一朵冷冬中的雪梅,輕顫。
不敢違令,寇仇移了一個小火爐到她身邊,靜靜站在一旁。
「少爺,她……」
「你不用擔心太多,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罷了!」說著,拓拔壽又看了她一眼。
「可是,我們要回台灣的事……」
將她的傷口處理包紮完畢,幫她蓋上暖被,拓拔壽起身到火爐旁,雙手伸進寇仇早準備好讓他洗手的小盆中搓洗。
寇仇拿著一條擦拭的毛巾,候在一旁。
接過毛巾,擦手的同時,拓拔壽道:「寇叔,按原定計畫,你先回台灣,等你發落好,過兩天我再回去。」
這二十多年來,他們其實常回台灣,寇叔聯絡到以前跟著他父親的幾個忠心老將,他們都盼望能找到他們三兄弟回台灣,把他父親拓拔英豪一手建立起的天地盟再統合起來。
自從他父親死後,盟裡內鬥的情形一天比一天嚴重。
十五年前,天地盟分裂成天盟、地盟、海盟,年輕氣盛、缺乏領導智慧的盟主,常常讓手下帶人搶奪地盤,互相殘殺的情形,讓一些老大哥縱使看不過去,也乏力阻撓,是以,他們冀望老盟主的親骨肉,能夠挺身出來一統大局。
「可是她……」
「我不是說過了,她只是個女人,一個連性命保不保得住都很難說的女人!」拓拔壽不耐煩的蹙緊眉頭。「如果我拓拔壽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那你們也別指望我回台灣能做什麼統合大事。」
知道自己擔心太過,寇仇放鬆了心情。
「少爺,今天四號了,我要趕搭今天的飛機回台灣,那你……」
「四號……我不會讓她礙事的。最多三天,我一定會回台灣。」
「上回我拜託齊老暗中去查其他兩位少爺的下落,我想,以齊老的人脈關係,如果兩位少爺都在台灣,應該不難找到。」
聞言,拓拔壽一臉篤定的神情。「如果我的感應沒錯,這一趟回台灣,我們三兄弟有可能會聚頭。」
拓拔壽的話一說完,寇仇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真的?如果真如少爺感應到的這般,那就太好了。」
「寇叔,快走吧,晚了,你可要追著飛機跑了。」
「是,少爺,那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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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受傷的小女人還未醒。
雖然她手腕上的傷口已不再流血,但先前流血過多,加上身體虛弱又待在雪地裡太久,她一直沒醒來,偶爾身子還會冷得顫縮。
他在火爐邊鋪了一條羊毛毯,把她抱到毛毯上,再為她蓋上兩條棉被。
蹲在她身邊,他輕撫著她的臉,低沉聲道:「想活下去,你就得努力醒來,否則,三天後,我會把你丟回雪地裡。」
他說過,他不會讓她礙著他的事。
靜靜地看著她,他一步也沒有離開,那蒼白的雪顏,教人一望定,就難以移開目光。
「嗯……」
睡夢中的她,手腕抽痛了下,他輕扶著那包裹一層白紗布的纖細手腕,臆測著這麼一個纖弱的女子,究竟是遭遇到什麼樣的災難。
她欠債,像她母親當年為償父債犧牲自己?
不,如果她打定主意犧牲,又為何會逃?
還是,她還不出債,想逃,卻被抓?
意會到自己竟對她的遭遇感到好奇,甚至還多了一點「關心」,黑眸倏地瞇起,把她的手腕輕放下,他起身離她遠一點。
坐在屋內一角,他定睛看著爐內熊熊燃燒的火。
二十多年來,他過著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姊妹的生活,寇叔雖然是把他拉拔大的人,但十歲起,他便開始用他的頭腦賺錢養寇叔。
是以,他的人生字典中,沒有「親人」這個名詞,即使知道他還有另外兩個可能還活著的兄弟。
但如果不是最近他強烈感應到他可能會很快就見到他們,之前,他也認定他們可能死了。
他認定的是他沒有親人,這也讓他不願和陌生人交談,除非對方讓他嗅到他可以從他身上「光明正大」的掠取錢財,他才願意和他談上兩句。
爐火仍是熊烈燒著,而她,似乎又冷得在顫抖。
漠視她身子冷顫的畫面,他破例救了她,算是她夠幸運了,如果她活不了,那是她的命。
「嗯……」
細微的呻吟聲,還未傳達到他耳內,就教爐內的火給燒盡。
低頭沉思,他又想起當年的事。
當年寇叔從台灣帶一筆錢,拎著他來到日本,但除了買下一棟屋子外,只懂拳頭不會理財的寇叔,在他五歲那年就把錢花光了。
在他十歲之前,他跟著寇叔過著一段長達五年三餐不繼的日子,寇叔的拳頭再硬,掙的錢也只那麼一丁點,連肚子都填不飽。有一回寇叔病倒了,病了將近一個月,別說沒錢看病,連吃飯錢都沒有——
他到公園內撿拾遊客餵給鳥類吃的麵包,想帶回來給寇叔吃,卻遇到了一群比他高大的少年,他們拎著一袋裝有四、五個麵包的袋子,拿出其中一個麵包撕成十小塊丟在地上,告訴他,只要他趴著用嘴把地上的麵包全吃掉,他就可以得到他們手中的麵包。
他的確想要他們手中的麵包,因為那幾個麵包,至少可以讓他和寇叔少挨餓十來天,但他否決他們的「提議」,要他們和他玩七巧圖,利用幾塊簡單的幾何圖板,三兩下就把幾個日本少年唬的一愣一愣,讓他們主動奉上一整袋的麵包。
「嗯……」
細微的呻吟聲,打斷他的回憶,定睛一看,躺在羊毛毯上的女子,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縫才開,卻乏力地又合上。
「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張開眼。」擔心她一合上眼,又昏沉沉睡去,俯首,他在她耳邊低喝。
似乎聽進了他帶有威脅的話語,一臉蒼白的女子,傾盡全身剩餘的力量,眼皮掙扎了幾回,才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