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她好希望能見他一面,畢竟,除了她之外,他是最能體會失去這個孩子的痛苦。
可,泰半時候,她又不希望他來,她不想看到他臉上失望的神色,更擔心他會責怪她沒把孩子留住。
哽咽地頓抽了一口氣,她想,也許菩薩不希望孩子夾在他們之間受苦,所以把孩子接了回去。
或許,這樣對孩子、對他和她都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骨肉沒了,揪心的痛楚,仍是令她苦得直想流淚。
眼眶濡濕,淚水再度滑落之際,病房門突然被推開。
察覺有人進來,她低頭忙拭淚,一抬頭,赫然見到她方才思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見到他,打從心底的歡喜掩藏不住,笑意還未在嘴角拉起弧線,失去孩子的痛苦,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已搶先一步化成兩行委屈的淚水,撲簌簌的滑下她過度蒼白的素顏。
拓拔壽站在一旁,靜靜地望定她,幾天沒見,她變得更虛弱、更惹人心憐,他想伸手撫摸她的臉,但手在觸及她瘦削的臉那一刻,卻出奇用力,大大的掌心,狠狠地鉗制她的臉骨——
曲映雪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壞了,臉骨傳來的痛意,逼出兩滴淚水。
「大……大少爺……對不起……」失去孩子,她猜到他也許會生氣,但卻沒料到他會如此震怒,她真的被他嚇到了。
「大少爺——」跟著拓拔壽一同前來的寇仇,見他如此粗暴,想出聲勸阻,但拓拔壽壓根沒理會他。
「你也知道你對不起我?」一反平常對她特有的溫柔,此刻的拓拔壽,黑眸迸出想殺人的怒光。
「我……」被掐痛的曲映雪,猛縮著肩,試圖想掙脫他的鉗制。
他更加用力,強勁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臉骨,她痛叫著,哭出聲來,他陡地心一軟,悻悻然地鬆開手。
「把頭抬起來!」低嘎的嗓音,仿若蘊藏著千斤重的怒氣。「說,你妹妹曲映紅她人現在在哪裡?」
聽到他的問話,她嚇得臉色更加慘白——原來他生氣,不是因為孩子保不住,而是要追究映紅刺殺他弟弟一事。
盯住她震驚的表情,銳眼一瞇,他低吼著:「你早就知道她要殺我弟弟,對吧?」
「我……」
曲映雪啞口無言,整個人明顯在發抖。
「她人在哪裡?」拓拔壽怒吼著。
他氣她,他對她百般的好,但她卻有可能是別人安排來監視他的一顆棋子,甚至,她也許就是要來索他命的人——
正因為她太柔弱,柔弱到他無防她之心,柔弱到他把她圈進他的領域,柔弱到他把她當成妻子來寵,柔弱到他毫無防備地讓她當了他孩子的母親……
「我……我不知道……」曲映雪虛弱無力地回應。「大少爺,我求你……你不要殺映紅……我求求你……」
「不要殺她?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等著她來殺我?」拓拔壽冷睨著她。「還是,這其實是你的任務?」
曲映雪搖搖頭,她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任務,她只希望他不要殺映紅。「我……我會勸映紅……叫她不要殺你……」
「映雪小姐,你們到底是受誰指使來的?」原本還同情她小產身體虛弱的寇仇,一聽她這麼說,一張臉變得嚴肅至極。
曲映雪茫然地搖頭。
「你以為,懷了我的孩子,再把他流掉,這樣就會讓我崩潰,好讓你趁機對我下手?」拓拔壽冷厲地控訴她心底存的計謀。
自從知道刺殺野的兇手,是她的親妹妹後,這幾天,他一直逼著自己忍下失去孩子的痛苦,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三天來,他推測出,她們姊妹極可能是那個當年殺害他父親的人,安排在他們身邊的棋子,目的就是要索他們的命。
野的個性較隨性,防人之心較低,所以才會輕易讓人所傷,而他過度謹慎,所以那個幕後指使者,安排了這場戲碼,想藉此事打擊他,奸能輕易奪取他的命。
「我沒有……我從來沒有……」面對他的指控,她低下眼,否認的當兒,不敢迎視黑眸迸出的銳利光芒。
她有些心虛,雖然她從沒有想殺他的念頭,但映紅曾對她說過,她不會放過他的。如果映紅真對他下手,她也難辭其咎。
「告訴我,她人在哪裡?」拓拔壽狠狠地掐住她的下顎,兩團怒火在黑眸裡滾動。
這三天,他派人守在醫院外,原本打算等她妹妹曲映紅現身,立刻把她抓起來,沒想到她卻比他想像中的還沉得住氣,自己的姊姊流產,她連偷偷來探視都沒有。
不過,或許這是早就安排好的戲碼,她當然沒有理由笨到來自投羅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水眸裡的薄霧,令柔弱的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瞅著她柔弱無助的模樣,拓拔壽咬緊牙關,臉頰的肌肉隱隱抽動。
在他知道她是心懷詭計接近他之後,他心心唸唸的,竟然還是這三天來,她虛弱的身子有沒有好一些!
此刻,見她柔弱的模樣,他竟想將她擁在懷中,好好安慰她一番!
不,他的弟弟拓拔野差點丟了命,他絕不能再淪陷。
墨黑的星眸分三段式漸階瞇起,同時迸射出想殺人的危險光芒。沒錯,這就是那個幕後指使者的詭計,他不得不承認,他險些輸了……
「你以為,失去一個孩子,就能打擊我?」銳眼瞇起,冷然的厲光,透著無情。「這齣戲碼對我而言太薄弱,震撼力等於零——安排這戲碼的人,大概忘了我父親是拓拔英豪,當年他讓懷著我們三兄弟的母親挺著大肚子在雪地挑水,考驗我們三兄弟的韌性……」
儘管他極其不願再提此事,回憶母親當年為他們三兄弟受的苦,但好勝的他,絕不願承認自己失敗,更不想讓人知道失去自己的親骨肉,他的心,真的很痛。
冷厲的面孔,是他偽裝堅強的一副面具。
「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借用我父親的舊招,但顯然不用了。」冷厲的嘴角斜揚起,一抹邪佞的嗤笑跟著逸出。「你的孩子太膽小了,他大概知道自己太沒用,沒資格當我拓拔壽的孩子,頗有自知之明,自動溜走。」
聞言,她的心仿若被狠狠地踹了一腳,痛苦難受。
他的意思是說……她懷的孩子太沒用……所以才會流掉?不,一定是她會錯意了。
「或許該說,你根本不適合當我孩子的母親,沒錯,看你這副模樣,肯定沒辦法孕育出強壯的孩子。」拓拔壽冷冽一笑。「所以,你被淘汰了。別擔心,我會為我的孩子,找一個適合孕育他的母親。」
曲映雪呆坐在床上,愣愣的望著他。
她被淘汰了?
原來她沒有會錯意,他在嫌棄她,連同失去的孩子一併嫌棄……
也好,這樣也好……真的,這樣也好……
至少她可以無牽無掛的離開他,一別後,從此兩人形同陌路。
「我……我要出院……」低頭,她喃喃自語。心口的酸楚湧上眼眶,她努力地把淚逼回,不讓它落下來。「我要走了……」
「你的確是該出院,但是你要走?那可不行!」拓拔壽冷硬地道:「當內賊的下場,向來只有死路一條,但你還有利用的價值,暫時還不用死。」
語落,拓拔壽悻悻然地轉身,交代寇仇把她帶回別墅,自己便先離去。
望著他絕情離去的高大背影,淚水終於忍不住泛流,她傷心地哭著,一旁的寇仇原本還想指責她,見狀,惡言到嘴邊又收回,重重歎了一聲,他板著臉,催促她跟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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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別墅後,曲映雪被關在後院一間堆著雜物的狹小倉庫,門板上了鎖,送餐飯來的僕人,通常透過只容得下一個拳頭大的鐵窗間隔縫,把飯遞到靠在窗口邊的桌上。
僕人送了兩天飯,但桌上的飯菜全都沒動過。
沒人敢勸她,也沒人敢跟她多說一句話,因為和「內賊」多說一句話,可能會被歸類成同黨,說不定腦袋會不保。
所有僕人都感到錯愕,原本篤定成為大少奶奶的人,怎麼會一夕之間變成了「內賊」?
雖然不是很清楚情況,但大夥兒老少一同,都清楚能避她多遠就避多遠,以免惹禍上身。
午餐時間到了,今天輪到阿木嫂送飯,很多僕人勸她別和映雪小姐說話,可是兩天了,映雪小姐連一口飯都沒吃,她擔心再這麼下去,映雪小姐遲早會餓死的。
「映……映雪小姐,你怎麼都不吃飯……」阿木嫂緊張的看看四周有沒有人在監視,萬一被發現,說不定她也會跟著遭殃。
左看看、右看看,好在沒有。
「阿木嫂……」看見阿木嫂站在窗口外,身體虛軟無力的曲映雪,趴在地上,使盡全力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