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姚爾爾心急如焚,甚至一心只想要代姚衣衣受苦受難,可是華自芳仍是扣著她的脈門,將她塞進暖炕被裡,不讓她動彈。
「水寒會照顧姚衣衣,掉進冰水裡這種事,交給他們這種和冰共生的人家去處理比較妥當,她底子好身子壯,反倒是妳又受驚又受寒的,先暖暖身子比較重要。」他獨斷地下了決定。
才剛止了的淚水,沒片刻又淚光閃爍,被從水家老當家的屋子拖到這兒,姚爾爾想起身回去守在姊姊的身邊,可坐在錦被上的男人一手扣著她的脈門,另一隻大掌越過她的身子壓住錦被固定,在發現自己別說是下床飛奔到姊姊身邊,連起身都是不可能的奢望後,她轉頭迎上他那對微長,但閃著堅決光芒的眸子。
「華公子,你懂醫術,求求你去看看大姊好嗎?」她哀求著。
正是懂醫術,才一點也不擔心姚衣衣,反倒是姚爾爾的心緒煩躁,氣血俱虛到讓人心驚,情況這麼淒慘,她卻一點自覺也無。
「妳身子都這麼虛弱了,只要留著精神注意自個兒就好,別去操心她的事,她的事有水寒保證,決計不會有意外的。」華自芳想起水寒隱隱的著急神色,柔聲勸慰著。
姚爾爾皺著眉,抽著鼻頭。
「那你答應爾爾,等會兒一定會去看看她,好不好?」
華自芳眸光一暗。
半晌──
「行,只要妳先說說我是哪裡惹妳不開心,為什麼討厭我,我就去。」
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明明往自己走來,卻隨即又關上了心門,不再回應他的呼喚?若是他有做得不對或不好的地方,他可以為了她而改呀!
聽著他帶著迷惘的問題,姚爾爾只能搖頭。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她什麼也不能說。
華自芳扳起她的小臉,不讓她逃避。
「那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躲著我?」
炙熱的眸光就像火浪,一口氣吞噬了她的一切,那種眼神絕不能單純用友情或親情來解釋。
如果知道最後會變成這樣,當初她絕不會為了讓大姊寬心,而離開長安半步,絕不會,絕不會。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對你……是無用的。」她斷斷續續說著,心痛到了極點。
華自芳眸光一凜,「妳是指妳目前無法懷娃兒這件事嗎?」
姚爾爾聞言,一臉驚愕的瞪著他,但他的神情卻沒有分毫改變。
如果說一介庸醫診不出她的身體情況還說得過去,江南第一名醫阮江診過的病人,只怕連她打出世到現在,染過幾次風寒,打了幾次噴嚏,師父都有本領如數家珍。
而他雖然只是半徒,起死回生的功力還不到家,但是也不能有辱師門,姚爾爾沒有月事他是知道的。
看起來錯愕到忘了哭的姚爾爾,在呆愣了許久之後,回過神來,一臉不敢相信的驚慌。
「你知道?」她顫著聲問。
他泰然自若地頷首。
「我一診妳的脈就料到了,為免斷錯症,我請教過師父,經師父確認無誤,我才確定的。」
他是有一點驚訝,可是千真萬確知情。
「那你──」
「我不在乎。」
她那在乎的質問,他連聽也不想聽就直接打斷了,想法不可能更動,就算她自我否定他也不會改變心衷,那乾脆別讓她傷害自個兒。
姚爾爾好似不知該怎麼反應,許久後才開口。
「阮大夫說……能治得好?」她的語氣有點質疑,又有點不敢抱著太大希望。
「他沒這麼說,可是他要我自己去思考,自己去下決定,而我相信我能治好妳。」華自芳溫柔地道。
姚爾爾勾起嘴角,但卻不是在笑,而是不能自己地搖著頭。
「大姊也相信能治好我,但她不得不接受我可能永遠不能懷胎生子,於是遍訪未婚夫們,想為我找到一條出路;現在你也相信能治好我,但『相信』又能保證什麼呢?為了一個或許永遠不會發生的奇跡而去『相信』,最後只會失望得粉身碎骨啊!」
華自芳從容一笑,溫柔注視著她,只恨不能將所有的情、他的心都挖出來證明這一切不會只是一場虛幻。
在最後的最後,闔上雙眼之前,若還能對彼此微微一笑,才是他的幸福,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幸福。
「『相信』是我對妳的情意,若是妳真的永遠無法擁有孩子,那也就表示我和孩子也沒有緣分,緣分不該強求……爾爾,妳呢?妳相信什麼呢?願意去相信我嗎?」
門被推了開來,將要切到核心的談話被打斷,但見到來人,姚爾爾淚水登時滑落,任何想法都拋開,揚聲大喊:「大姊,妳還好嗎?」
還有些蒼白的姚衣衣搖搖手,一臉故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樣,微笑著緩緩走來。
華自芳放開手,讓姚爾爾起身飛奔到姚衣衣身邊,管不住的雙眼,放肆又專注地凝視著她的背影。
唉,他知道她現下眼裡是容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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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出乎姚爾爾的想像,還以為掉入冰田已經夠糟了,但姚衣衣的多災多難才剛開始,一天之後,出於對水寒的內疚,為了彌補她掉入冰田時毀掉的冰,姚衣衣忘了不能頂著大太陽去除雪,結果引發了雪盲。
被送到暗房去養病的姚衣衣強詞拒絕了妹妹的陪伴,要她專心養病,調養身體。說不過姚衣衣,也扭轉不了她的想法,姚爾爾只好乖乖地聽話待在水家客房裡。
幾天又過去了,一模一樣的禮遇,只是從季家、華家和水家對調,由床換成暖炕罷了。
但心情卻已截然不同,再也回不到從前。
心思飄搖之際,指扣門板之聲響起,姚爾爾的心立刻提到半空之中,待看清推門而入的男人是誰後,她才鬆了口大氣。
「很抱歉,我不是華公子。」
拎著茶具、拂除身上沾到的霜雪,季清澄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笑是諷。
姚爾爾笑著搖頭,笑容裡摻了幾分淡漠。
「季公子請別打趣爾爾了。」
季清澄沒有回答也沒有笑,表情不多的他,逕自打開茶具,將小炭爐拿出燒水,在水沸第二次時放入了一勺茶末攪拌,第三次沸騰時再放入一小勺涼水,止沸後從爐上移下,知她不能喝茶,他也沒幫她斟,自顧自飲用的姿態,彷彿這兒就他一個人。
姚爾爾抱著自己的暖杯,杯中散發著淡淡梅香,暗香清心。
其實不如眾人所想,面對這個冷淡的男人,她不覺得棘手,相反的,她很安心,很自在。
因為他不會撥動她不該被撥動的情愫,明明知道她藉由他來逃避華自芳,但他不發一語,三不五時帶茶來探她,處在同一個空間裡,卻又不擾她。
縱使是想說個話解悶,他也是想答腔就答,不想說話便靜,態度簡單明確得使人不需猜測或猶豫他的心思如何。
加上她在那一夜曾見過他動搖時的激動模樣,更讓她覺得他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只是不太表達罷了。
和她不謀而合。
「外頭,下雪嗎?」姚爾爾望著季清澄肩頭一小塊濡濕,想起他方才進門時的動作,柔柔地問。
季清澄喝了口濃茶,暖了心口後,頷首。
「天雪開工,看來今晚又要到冰田里送茶水點心了。」
看他沒等多久就接話樣,她猜他今天不想當啞巴。
姚爾爾起身取來百花糕,季清澄拿了一塊,配著茶吃了起來。
「這糕是妳的點心,就這麼給我吃好嗎?」
確定這句是在打趣,要不他也不會先吃再說,姚爾爾皺眉搖頭。
「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我指的是他的心意。」
她垂下頭,「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季清澄眸光一跳。
「如同水寒一心向著姚衣衣,華自芳看起來真心不假。」他知道不該多嘴,但他忍不住。
姚爾爾幽微一笑。
大姊?!發雪盲那日是被水寒從冰田一路抱回水宅,又看他之後笨拙的照顧模樣,正如她不可能對華自芳的情意視而不見一般,她也隱隱意識到水寒待大姊是特別的。
「這倒是,要是果真如此,那樁神旨娃娃親或許還能造就一對好姻緣。」
「一對?妳不算在內嗎?」
「我只是說水當家和大姊之間的感覺不壞。」
季清澄放下茶杯,清冷目光定在姚爾爾蒼白的笑容上,「只是因為妳無法生育嗎?」
沒有料到會從他口中聽見的話語,姚爾爾瞬間瞪大了眼,季清澄勾起一抹若有似無,極易被忽略的淺笑。
並非嘲諷的笑容,清淡卻真心,一如他這個人。
「依令弟愛說話的習慣,和他同住了六個月有餘,再拼不出真相,我就是個聾子了。」
姚爾爾的臉上浮起無奈的苦笑,只是無奈,而不是心煩意亂,也沒有痛徹心扉。
「這理由還不充足嗎?」她總算能夠傾吐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