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的認識只限於紙面上研究的林珍被一串詰屈聱牙的酒名搞得頭昏腦脹,頻頻觀察同伴們的臉色適時地微笑點頭,完全不清楚自己同意了什麼。
寫作時,雖然接觸過相關資料,也唬弄過不少讀者,但連啤酒都不喝、偶爾只喝些梅酒和冰酒的她,根本是用完就把資料歸檔,沒在腦中留下多少印象,頂多記得紅肉配紅酒、白肉配白酒之類的粗略分法,更細節的就「莫宰羊」了!
「林小姐跟天樂認識多久了?」
林珍心頭一跳,本能地循著聲音迎上詹冰如評估的眼光,腦中思緒電轉,玩味她語調裡的情緒變化──「林小姐」是冷淡的,「天樂」是親暱的,「認識多久了」是力持平常卻隱露出好奇和泛著酸味的。
她注意到為他們點餐的領班已經走遠,怪不得詹冰如會問得這麼直接,否則,禮貌上至少該東拉西扯個一分鐘,再切進這樣私人的話題會比較不尖銳,但以上可能是她自己想太多,人家只是隨興問問而已。
唇角自嘲似地抖了抖,她看向古天樂,語帶徵詢地回答,「有兩個月了吧?」
「嗯。」他微笑點頭。
「兩個月?」詹冰如抿了抿圓潤的艷紅嘴唇,對兩人的眉來眼去微感不快。但自己有什麼立場?眼色籠上一層迷惘,她搖搖頭。「看你們相處的情形,不太像只認識兩個月。」
「會嗎?」林珍傻兮兮地笑了起來。有時候她也覺得跟古天樂像老夫老妻般熟稔,不需言傳,便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我跟天樂認識很久了。」詹冰如突然強調道,並以一種挑釁的眼神逼向林珍。「我們以前交往過。」
「喔。」怪不得她看古天樂的眼光裡有幾分緬懷往昔的柔情在。林珍心裡早就有譜了,但有一點她不確定──「妳是哪一任?」
「什麼?」詹冰如怔住,怎麼也想不到林珍會冒出這個問題,正在喝水的古天樂沒比她好多少,一不小心便被水嗆著,痛苦地咳了起來。
「喝水要小心嘛,喝這麼急嗆到了啦。」林珍邊心疼的抱怨,邊站起來到他背後幫他拍背。
「他是被妳的話嚇到的。」詹冰如同情地看著古天樂,指出事實。
「我的話有那麼可怕嗎?」林珍困惑了起來。
「咳咳……」古天樂再度劇烈咳嗽。
「哎呀,你到底怎麼了?我應該沒說出很奇怪的話吧?」林珍有些氣悶,弓著手掌繼續拍那堵寬厚的男性背牆,試探地道:「以你的條件,不可能只交過一任女朋友。還是我搞錯了,在我之前,你只跟詹小姐交往過?」
如果是後者,林珍可以確定詹冰如就是三年前甩了他,嫁給別人的那位了。
古天樂這下轉為悶咳。
「你是不是感冒了?」林珍懷疑道,眼中盛滿憂慮。
「沒、我沒事。」他總算勉強止咳,朝她綻開一個要她安心的笑容。「妳坐下,我現在真的沒事了。」
「真的嗎?」林珍仍然不大放心,靜靜瞅了他幾秒,確定他沒再咳了,才重新落坐。
「妳沒說錯啦。」詹冰如開始覺得林珍這人很有意思。
一般女人多多少少會對男友的前女友生出戒備和敵意,林珍的表現卻不在她的預期內,反而以一種輕鬆的態度看待她與古天樂曾有過的交往。
「天樂在我之前,已經交過好幾位女朋友了。」
「咳咳……」前女友的吐槽,讓古天樂再度猛咳了起來。
「你要不要緊呀?」林珍憂慮地看著男友,按下桌上的叫人鈴,要侍者送一杯溫開水過來。
「他沒事的。」詹冰如無情地取笑道,「只是心虛而已。」
「心虛?」林珍狐疑地瞅向古天樂,後者俊臉微紅,表情略顯侷促,她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
「看來妳是明白了。」詹冰如輕聲笑道。
「哎,有什麼好心虛的。」林珍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從來就不認為他三十一年的生命會像和尚一樣清心寡慾呀,就算他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也不用跟我交代。」
「沒有很多……」古天樂小聲抗議,準備再說什麼時,侍者送來三人的開胃菜。
林珍登時感到飢腸轆轆,在詹冰如的招呼下,猶豫地啜飲了一小口酒,再搭配顏色調合的開胃菜,滋味竟妙不可言。
許是因為開胃菜太可口了,三人都沒有分心說話,直到用得差不多,詹冰如才以紙巾拭過嘴角,接續先前的話題。
「以天樂的行情,女友的數量的確不算多。在我之前,他只交過五個女朋友。高中兩個,大學到研究所有三個,我跟他則是在他拿到碩士學位後才成為男女朋友的。」
「嗯。」緊接著送上來的螯蝦海鮮濃湯光聞味道就讓人食指大動了,淡橘色濃湯裡盛著各式各樣的海鮮,形成強烈的視覺效果,挑動著林珍的食慾,她暗暗吞嚥著口水,心不在焉地回應。
「雖然詹古兩家是世交,但我們的生活圈不在一起。」詹冰如一雙眼因回憶而顯得有些迷茫,載浮著過往悲喜的情緒。「交往之前,我聽了不少天樂的事,其中最教我感興趣的是──他很會玩!不到二十三歲就走遍世界主要景點,尤其是跟水有關的景致。我當時就想,如果能當他的女朋友,跟著他到處玩,不知有多好呢。沒想到兩人在一起沒多久,他卻成了工作狂,別說玩了,連見面都不容易……」
那飽含欷吁和哀怨的語調真是令人同情,林珍跟著詹冰如埋怨的眼光看向古天樂,後者的神情微顯尷尬,嘴角掛著一抹歉意的微笑。
「公司成立後,我忙得焦頭爛額,的確沒有很多時間可以陪妳。」他試圖為自己辯解,「但……我們不是也去了好幾次馬爾地夫、夏威夷……呃,還有其他地方吧?」說到後來,他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哪來的好幾次?」詹冰如嬌嗔地反駁,眼裡有著明明白白的計較。「交往的五年來,總共去馬爾地夫兩次,夏威夷一次。去夏威夷那次,還是去參加你表哥的婚禮順便留下來度假的!三次度假都集中在前三年,而且我們沒有去其他地方,除非你指的其他地方是你推不掉的應酬,及偶爾一塊吃飯!」
古天樂被轟得滿頭包,不免在心裡埋怨她幹嘛要算那麼清楚,把他講得像個毫不體貼、不肯陪女朋友出遊的男人,教他在林珍面前很下不了台。
「我們還有去別的地方……」他囁嚅道。
「對!還有陪你回加拿大看你爸媽!」越說越有氣,詹冰如忍不住揚高聲音,但隨即發現自己的口吻太像怨婦了,連忙平復心情,恢復嬌柔優雅的語調。
「其實我也不是……要你放著工作不管,成天陪我玩。問題是你幾乎每天從早忙到晚,連陪我看場電影、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甚至還曾忘了赴我的約會,答應要陪我去度假,臨時又取消……」
古天樂無言以對,只能苦笑。這些也不是他願意的呀,而且事後都有跟她道歉……
「可能是你們相遇的時機不對吧。」品完美味的海鮮湯,林珍空出嘴巴圓滑地為兩人間的積怨緩頰。「天樂二十三歲前就幾乎玩遍世界了,他接下來的人生規畫是開創事業,而不是繼續玩樂,這點違背了妳的期待。不過,妳能忍五年,也很不容易呀。」
她忍不住以全新的眼光打量詹冰如。
老實說,詹冰如給她的第一眼印象不像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人。像她這種千金大小姐、嬌貴大美人,居然可以忍受男友的冷落達五年,是否表示她很愛古天樂呢?
「我像是那種能忍的人嗎?」嬌嗔的櫻唇滿載著苦澀。
這段往事她很少對人提起,但林珍給她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和感,古天樂又是當事人,說出來似乎很容易。
「我跟天樂交往的第二年就認識吉夫了。」
「啊?」林珍驚訝地喊道。難以置信詹冰如是在向他們承認她跟古天樂交往的後四年都在劈腿。
「是天樂介紹我們認識的。」她再度丟出一顆炸彈,林珍訝異地看向古天樂。
後者只是聳聳肩,臉上沒有一絲悲痛或憤怒之類的情緒,讓人搞不清楚他是修養太好,還是根本不在意。
詹冰如顯然沒有留意古天樂的反應,一徑沉溺在回憶裡,語調幽幽的繼續道:「一開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但隨著碰面的機會多了,雙方熟稔了起來,無聊時,我會跟以他為中心的一票朋友出去玩。然後……」
往昔的歡趣悲愁有如一支纏綿的情歌在她心底吟唱,當時的迷惘和掙扎已雲淡風清,但仍留有淡淡的痕跡偶爾摩挲亦微微抽痛,此刻更像調了味的檸檬汁瀰漫在咽喉間,瘖痖了她的聲音。
「不確定是從什麼時候起,我們開始單獨約會。我寂寞時,他總是陪在身邊,等到我發現對他動了心,已來不及抽回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