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起頭望著這幅畫,在燦爛的朝陽中,綠腰覺得畫上的女子雖然笑容明媚,但是眉宇間卻有著深深的愁苦之色。這個叫依離的女子如果是鳳玄澈的母親,那麼她現在到底在哪裡?
除了鳳玄澈,還有誰會知道這個秘密呢?鳳玄楓知道嗎?鳳玄澈的父親是鳳皇嗎?一千年前他是天界的神,為什麼一千年後他卻成了鳳國的皇子?這中間到底有著怎樣的糾葛?
是鳳玄澈的母親私自愛上了凡人,被天界所不容,所以被迫留畫給兒子,然後被關在了什麼地方?
那鳳玄澈又為何會在天庭受到天帝和王母娘娘的器重,沒有被一起牽連呢?
綠腰輕輕摩挲著懷中黑貓的毛髮,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掉落在自己的腳背上,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滴水。
哪裡掉下來的水?這屋子是封閉的啊。她困惑地抬頭看看,無意間將目光投向黑貓時,驚訝地發現——黑貓的眼中竟然盈滿了淚水。
「是妳在流淚?」綠腰低呼,「莫非妳和依離很熟?妳認識鳳玄澈的母親?」
房門倏然被風吹開,玄澈又驚又怒地站在那裡喝道:「誰讓妳動這幅畫的?」
「我、我只是無意間看到的。」綠腰倒退幾步,她從沒見玄澈這樣震怒過,不由得心中惶恐。
「出去!」他冷冷地喝令。
綠腰低著頭從他身邊蹭過去,玄澈一伸手,將她懷中的黑貓搶抱過去。
「我記得我說過,不許妳再招惹這隻貓!」
「我只是想抱抱她,和她說句對不起。」她小聲地辯解。
「這裡不是妳待的地方,妳走吧,別再來了。」
他的冷言冷語讓綠腰頗受傷害。他又要變回去了嗎?變成那個陌生又冷酷的鳳玄澈?將她狠狠地趕走,讓她生氣、讓她難過?
她低著頭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大聲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不想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你呼來喝去。」
同一刻,黑貓的爪子輕輕抓蹭著玄澈胸前的衣服,彷彿也在為綠腰求情。
他低頭望到黑貓眸中的淚水,不由得一怔,眉峰緊緊糾結在一起,所有的怒色都淡然化去,那抹讓綠腰牽動心緒的憂鬱隱然浮現。
心動,綠腰咬著唇,望著他,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沉默許久,才揚起眸地回望著她,「妳想知道什麼?」
他的話彷彿緩緩開啟了他心扉高牆上的那扇大門。
「你肯說?」不知為何,她問得有些怯懦,好像生怕他將那些秘密說出之後,就真的不再見她了。
玄澈歎了口氣,那樣幽長深遠的歎息,好像一千年的苦澀、無奈、憂鬱、彷徨,都揉在這聲歎息中。
「我告訴妳。」他輕聲說,青色袍子映得他的面色蒼白,如秋夜一樣,淒美而憂傷。「這些話,我苦苦地隱瞞了許多年,也許說出來會開心一點。」
他席地而坐,黑貓伏臥在他的膝上,安詳寧靜。
綠腰坐在他的對面,晶亮的眸子柔柔地望著他,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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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人世間最說之無味的老套故事。無論是天庭還是人間,這樣的事情都屢見不鮮。」
玄澈的開場白比他的故事本身要平淡許多。
「我母親,在天庭上與我是平輩之交。換句話說,依離仙子與鳳陵君是同列仙班的朋友。」
綠腰不免吃驚,「她與你不是母子關係嗎?」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玄澈沉了沉嗓子,「二十年前,依離愛上人間的鳳皇,甘心脫去仙籍做一個凡人,因此被天帝所不容,罰她……罰她墮入妖界,永世不得輪迴為人,更不能重返天庭。」
「天帝真是不講理,憑什麼不許有心人相戀?」綠腰也曾聽過類似的故事。天上的仙子戀上凡人的後果,似乎個個淒苦,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
「仙界的天命不可違,如果隨意違反都不受處罰,那就會亂了天庭的秩序,天帝還怎樣服眾?」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沒必要為了死規矩害了活人一生吧?」
綠腰的話讓玄澈的眼神變幻了光澤。
他沒有評價她的話,繼續說道:「依離被貶入妖道的時候,她已經懷有身孕,取名玄澈。天帝要拿掉這個孩子,是我阻止了他。」
「為什麼?」
「天界一直盛傳說,每隔千年妖界會有大亂,這一千年能平定妖亂的是鳳氏之子。這個孩子既然是天神所生,必定與傳說有莫大的牽連,所以絕對不能殺。」
「那你,你到底是鳳玄澈,還是鳳陵君?」她有點聽糊塗了。
他微微一笑,「我承天帝之命下界監視妖界之亂,必須有身份做掩護,所以我自請轉世為人,附身在鳳玄澈的身上。」
「鳳國有誰知道你的身份?」
「只有鳳皇和三哥的母親。」玄澈道:「所有人都以為我與三哥是同母所生,就是三哥自己都不曾懷疑。當年鳳皇掩人耳目將我當作玄楓母妃親生,眾人只知我身份特殊,出生神秘,卻不知到底神秘在何處。」
「哦——原來如此。」綠腰自以為明白了,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像有很多更糊塗的。「鳳玄澈與妖界之亂有關係,天帝又讓你下界……萬一真的妖仙鬥法,那你的處境不是很危險?」
「千年前的妖界之亂,牽動了人神鬼妖四界,幾乎顛倒乾坤,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若這一次重演,犧牲我一人能保得四界平安,又算得了什麼?」
「不要!」她驚恐地抱住他,「我不要你去送死!你說過每個生命都應該被珍惜,為什麼你的生命你自己就可以看得這麼輕薄?無論是為了什麼理由,你都應該好好地活著,而不是隨時準備去死。」
玄澈不免震驚,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有過她這樣的想法。是嗎?他活著,是為了更好地活,而不是為了燦爛地死?
「你若死了,那我怎麼辦?」綠腰哽咽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顧不得甩手背去擦,她搖動著他的胳膊,「你說啊,你答應我你不會死的。」
生死豈能承諾?他歎息著,不想再騙她一次。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他的袍子被她的淚水濡濕了一片。
見她哭得這樣傷心,他的心也揪成一團,忍不住伸臂將她攬在懷裡,柔聲說:「何必去想以後的事情,我答應妳,現在我不會死,還不夠嗎?」
「不夠不夠,一天的快樂轉瞬即逝,我不要瞬間的快樂,我要的,是日日夜夜和你在一起。」
玄澈苦笑道:「三百年沒有我,妳不是都活過來了?」
「但是如果沒有你,以後就是再多三天,我都活不下去。」綠腰不會說纏綿悱側的情話,更不會吟詩誦詞來傳達情意。但她的心清可見底,最簡單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都顯得震撼人心。
他為她揩去眼角的淚水,撥開她額前的亂髮,微低下頭,在她額頭印上一吻。
「那妳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以後做事要先仔細想想,不要亂惹是非,讓別人為妳擔心了。」
「好——」綠腰破涕為笑。剛剛他的吻好像還留在額上一片溫存,讓她覺得酥酥癢癢,心都要化掉了似的。
玄澈低頭看到那只黑貓,她的眼睛也正望著他,彷彿在笑。
「九靈真的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嗎?」綠腰問,「我看他雖然很厲害,但是並沒有做什麼特別過分,不容於四界的事情啊。是不是你們那些老神仙又把我們妖道想得太壞了?」
「妳不過是九靈管轄中最低級的小妖,他做了些什麼,妳怎麼可能知道。」
「那倒是。」她想了想,「要不要我去幫你打探打探消息?」
他嗤笑道:「剛答應我不惹是非,這麼快就忘了?」
「我只是去打探消息,只不是去招惹是非。」她不服氣地抗議。
玄澈指著她的臉說:「妳這張臉什麼都瞞不住,九靈那麼厲害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綠腰想起上次九靈壽宴時,她假扮紅櫻被當場揭穿之事,不禁吐了吐舌頭。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
「靜觀其變。」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玄澈覺得四周隱隱有種詭異的妖氣流動。這股妖氣與綠腰、嫵媚,或者蛇姥姥這些尋常妖精完全不同,彷彿是千重黑幕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每一重都帶著極重的殺氣和敵意,如無數把利刃刺向他的眉睫。
但是身邊的綠腰卻表情自若,沒有任何不適,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股妖氣的存在。
「綠腰,困了嗎?」他忽然低聲問。
本來綠腰並沒有任何的睏倦之意,但是玄澈的聲音就好像可以催眠一樣,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沉得好像有幾千斤的水桶掛在上面。
「唔——是有點睏。」她打了個哈欠。
「那就睡一覺吧。」
他的手在她背上拂過,她的頭就軟軟地靠倒在他的肩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