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眼底的猶豫,杜蘅很認真、很用力地向他提出保證,一隻手還煞有其事地舉在一旁,好像是在立誓般。
「算了,隨便你。」
就是狠不下心拒絕她,原紹夫不懂,自己打從車禍出事以來就漸漸冷硬下來的心,為什麼一遇到這小女人就沒轍?
也許,只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太單純無害了吧!
在心底這樣安慰自己,原紹夫索性轉過身不再理會她,逕自延續先前被打斷的工作,開始專心一意地繪起遠景來。
而他身後的杜蘅也的確像她自己說的一般,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枯木上,像是這片原野中一根不起眼的沉靜小草,默默看著眼前男人偉岸的身形,專注地揮筆作畫。
可是……
好……奇怪的感覺!
不自在,他就是覺得很不自在。
全身動作都開始有些僵硬,像是小時候被數學老師叫上台做一題高難度的數學題目,那種被人緊緊盯住的感覺,讓原紹夫心煩意亂。
努力試著讓自己的目光專注於眼前的遠景,原紹夫卻怎麼也很難不去注意,身後女人的動靜。
雖然杜蘅的確像她自己所說,會安安靜靜地待在後面,不出聲打擾他,但原紹夫就是覺得渾身不由自在。
猛然回過頭往身後一瞧,他微惱不快的黑瞳恰恰好正對上她一雙一翦水似的眸子。
「你到底在看什麼?」
其實,原紹夫心底想問的是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咦?我、我沒什麼啊!」
她很安靜,沒出聲擾他啊!
為什麼他又看起來一副生氣的模樣?
「我不就在畫圖,有什麼好看的?」
他微惱,甩甩手中的筆,雙手擦腰像在質問著她。
她難道不覺得無聊嗎?
一直盯著自己作畫,有什麼好瞧的?
想起已分手的前未婚妻,每次他畫圖時,她都會嚷著無聊,一個人跑去逛街看電影,還怪自己抽不出時間陪她。
可如今,看杜蘅一臉入迷的神情,不知為何,原紹夫就是覺得不習慣,但心底卻突然湧上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緒,溫溫的、軟軟的,像是方纔那蛋糕嘗在日中的滋味,久久縈繞不去。
「你的畫,很好看。」
她認真地點點頭,像是在強調自己話中的肯定性。
杜蘅沒說出口的是——
他畫圖時的認真模樣,更是教人人迷!
微微臊紅了臉,杜蘅雙手輕輕撫著熱燙的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麼羞人的想法!
虧自己先前還將他誤認為色狼,這下子,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現在腦中所想的,恐怕還會認為自己是個花癡呢!
「哼!你懂畫嗎?」
說他的畫好看,她難道還是個藝評家嗎?
原紹夫語氣不是很好地開口,心煩意亂的他,完全沒想過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卻對他人有很大的傷害力。
「就是因為不懂,所以才覺得能畫出這麼好看的風景,很了不起啊!」
她有些赧然地低垂下頭,讓原紹夫一時瞧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杜蘅只是尷尬地笑著,一種自卑的情緒再度緩緩淹沒她的心。
「你……」
微微蹙起眉,原紹夫感覺她有些不對勁,但又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
對於她澀然的回答,他只感到一種窒悶的情緒梗在他的胸口,他不喜歡見她如此俏極的模樣,非常不喜歡!
尤其是她說的那種話,聽起來刺耳極了,令他莫名地感到生氣,又不知怒意從何而生、為何而生?
「對不起,我……不打擾你了。」
朝他鞠了鞠身子,杜蘅一掃來時的甜甜笑意,低垂著頭很快地離開了。
這樣的情景看在原紹夫眼中,突然有一股衝動,想上前拉住她,卻在下一刻,教他硬生生給止住。 「搞什麼?」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他困擾地搔了搔鬍子,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為何居然會隨她而變化。
難道,自己對那女人……
不!不可能!
絕對不會!
在心中奮力否定了自己尚在模糊階段未成形的想法,原紹夫猛然搖頭,決定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不該專注的人身上。
他要專心繪畫、要專心!
可是……
該死的!
為什麼腦中全都是她黯然離去的纖細背影呢?
第四章
又來了!
看著不遠處,緩緩朝自己接近的淺綠色身影,原紹夫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
他不禁在心底默默盤算。
那一天杜蘅黯然離去的模樣讓原紹夫以為她是再也不會來找他了,可沒想到,隔天杜蘅又提著竹籃,帶著點心出現他的眼前。
就算他跑到再偏僻荒涼的地方尋找作畫題材,這女人都有辦法找著自己,並為他帶來各式各樣的點心。
昨天是薰衣草蛋糕、前天是薄荷餅、大前天是肉桂派……
而今天……
「吃過午餐了嗎?」
手中提著竹籃,杜蘅被太陽微微曬紅的小臉上漾起溫和的笑意,來到原紹夫面前眨著眼輕問。
抿唇不語,他沉默地瞥了眼她手中的竹籃,又再度看向她笑得靦顛的嬌顏。
「你一定又忙著畫圖,忘記吃飯了吧?我這裡有些蘿勒甜餅,你要不要先來嘗嘗?」
淡淡的香氣自竹籃內傳來,挑動了他的食慾,也教原紹夫原本略帶抗拒的心再次不爭氣地淪陷。
「今天又多做點心了?」
他嘗著點心,想起那日她說,這些都是為了阿海那傢伙所做,剩下來吃不完的糕點,原紹夫心底就有說不出的鬱悶。
不知道阿海到底是走了什麼好運,居然能靠他那間破旅舍找來一個手藝這麼好的女人,真是埋沒人才 「嗯,是啊。」
有些尷尬地點點頭,杜蘅不敢讓他知道,那不過是她當時心急口快下的一個善意小謊言,沒想到,他卻記到現在。
「你今天畫了什麼畫呢?」
刻意想轉移話題,一方面也是真感興趣,杜蘅走到他的畫架前,看著那幅描繪出晚秋楓景的半完成作品。
她微微地笑了,轉頭望向他。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錯?」她問得突然。
「怎麼說?」
原紹夫仍在品嚐點心,對她的提問不是挺在意。
「看你的畫啊!」
指了指他未完成的作品,杜蘅側首輕笑。
「你總是把心情畫在作品中。」
「她說得自然,他卻在聽了她的話後,大大震了下身子,高大的身形明顯僵硬了起來。
「你在胡說些什麼?」
他有些惱怒地駁斥,認為那只不過是她全憑臆測胡亂說的話。
「呃,我沒亂說啊……」
杜蘅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生起氣來,只是回過頭來,睜著一雙無辜的眼,定定地與他對望著。
「你倒說出個理由讓我聽聽。」他道,口氣不是很好。
杜蘅有些遲疑地望了望他,才沒轍地垂下雙肩,雖不知這回自己又是哪裡惹他不快了,但她對他早已沒了早先戰戰兢兢的緊張感。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你心情好的時候,畫裡的顏色總是明亮許多,常常偏向黃、橙、紅一類,而藍、綠、紫色調,則是在你心情不好時最常出現的色系;當然,除了顏色外,那種畫作中隱隱呈現出來的筆觸與調性,都能讓人感受到你的心情……」偏頭望著他今日的畫,杜蘅緩緩說出她多日來的觀察結果。
「所以,我以為你今天心情不錯呢!」
柔和的黃、橙色調佔滿了整張畫布,讓她以為他的心情已漸漸好轉,不再為彼前的事所困。
可沒想到,自己好像猜錯了……
「你……」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的觀察力竟好的驚人!
很少有人能這麼一針見血地指出他作畫的風格,可她卻在不過短短幾天內的觀察中,道出了連藝評大師都少見的準確評語。
原紹夫沉默地看著她,眼底多了些深思。
太危險了……
從來沒有人,可以這般和他接近過!
她靠得太近、看得太清楚……
心中的某個角落,被眼前的女人觸動了。
「以後,你別再來看我畫畫。」
恍若被人侵犯最為隱私的領域,原紹夫以一種防衛性的姿態拒絕了她,將她排拒於心門之外。
「呃,為什麼?」
她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們之間明明才要發展出像是朋友般的情誼,為何他又在此時無情的擊碎?
「別多問了,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再帶東西來了!」
轉過身不願看向她,原紹夫憤怒地以畫筆沾染顏料,振臂一揮,毫不留情地毀去他一上午的心血結晶。
「啊!」
驚訝地搗住雙唇,杜蘅不解又難過地看著他的破壞行徑,心底有千千萬萬個問號,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可她卻懾震於他突發的怒氣而啞了嗓子,怎麼也問不出口。
直到身後,她離去的足音漸漸消失在遠方,原紹夫才停下瘋狂的行徑,粗喘著氣息,看著自已破壞的成果。
那一瞬間,他怔愣住了!
「呵……呵呵呵……」
陡地,一陣輕笑自他唇畔逸了出來。
笑聲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果真,教她給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