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冰淇淋店下班後,范波濤總會騎著他的重型機車,載著朝露玩遍台北縣市的風景名勝。另外,由於家境優渥的范波濤從小就學習鋼琴和小提琴,擁有深厚的樂理基礎,因此他也常常帶朝露到國家音樂廳去欣賞第一流的表演,並因而啟發了她對音樂更深的熱情。
除了音樂,兩人最喜歡的就是看電影了。范波濤是電影社的社長,他常說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電影導演,他最喜歡利用星期天,校園空無一人的時候,拉著朝露溜到他就讀的男校,進入放映室內。
他會為她播放他最喜歡的經典老片,像是「楚浮的四百擊」、「大國民」、「蘇絲黃的世界」、「阿拉伯的勞倫斯」、「十誡」等等。每播放一部片,他就會好興奮地為朝露解說,告訴她這個導演的運鏡手法有多靈活、多麼出神入化;這個鏡頭背後代表的意義是什麼;整個影片的精髓在哪兒……
朝露會一邊看著老電影,一邊興奮地聽著范波濤醇厚又充滿自信的嗓音,看著他英挺的側臉,欣賞他卓絕出眾的氣質。她好崇拜他,崇拜他的博學多聞、他的文武雙全。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似乎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得倒他。她渴望快點長大,快點進入他的世界。
後來,成績優異的范波濤如願被保送進入T大。為了范波濤,原本成績只是普通的朝露,發誓要考上他就讀的學校,她要成為他的學妹。
高中三年,朝露在范波濤的守護下過得非常忙碌且充實,她每天都忙著唸書、忙著談戀愛。
她跟著范波濤東奔西跑,看電影、看實驗劇場的表演。
兩人還利用長長的暑假,騎著重型機車完成環島之旅。她坐在機車後座,從背後緊緊抱住范波濤,披星戴月地奔馳在山巔侮湄,像是一對浪跡天涯的情侶。
完成環島之旅後,兩人都曬得烏漆抹黑,活像個小黑人,可是,那個夏天卻成為朝露最珍貴的回憶,牢牢地收藏在記憶最深處。
范波濤帶她瘋狂地玩樂、帶她跳舞、帶她趕電影、帶她到墾丁去看流星雨,卻也沒忘記要督促她唸書。在他的惡補下,朝露如願考上T大,成為他的學妹,兩人手牽手,笑容滿面地漫步在校園中。
只可惜,這段三年多的感情,卻在朝露正式進入T大後,面臨嚴重的考驗。
朝露一進大學就發現——范波濤是T大的風雲人物。允文允武的他不但成績頂尖,還身兼多個社團的社長。電影社、天文社、籃球校隊和曲棍球校隊都唯他馬首是瞻。他還自組一個Band,身兼吉他手和主唱,在校慶和迎新晚會時大出鋒頭,渾厚奔放的嗓音與狂野的舞台魅力,讓女學生們興奮地尖叫、為他瘋狂。
雖然范波濤早就對外公開朝露的身份,並帶著她進進出出,宣示她正牌女友的地位,不過,出類拔萃的他還是吸引了極多女人的青睞,有些大膽點兒的女孩根本無視朝露的存在,不僅明目張膽地倒追他,甚至還找盡機會接近他,以各種熱情的舉動來表達愛意。
范波濤是個光芒四射、異性緣極好的人。朝露常常看到美艷的女孩向他告白,她甚至常在范波濤的背包內,發現一堆情書或巧克力。儘管她知道那都是別人偷塞進去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吃醋,忍不住變得越來越不安。最後,她終於跟他起了爭執,大吵特吵。
那一陣子,她跟范波濤都好辛苦,兩人常常吵到聲嘶力竭。他氣到臉色發青,她也哭到肝腸寸斷,揚言要分手,再也不肯見他。
冷戰幾天後,當他們在校園裡巧遇時,他會以熱情的吻和綿綿的愛語來感動她,讓她相信他愛的只有她一人,他的眼睛也只看得到她。
但,不管范波濤多麼努力地解釋,兩人之間的爭吵還是不曾間斷,甚至越來越激烈。朝露不喜歡他忙於社團活動,她討厭那些藉故接近他的女人,因此希望他退出社團,多花點時間跟她相處,然而他卻不肯,她跟范波濤的意見嚴重分歧,到後來,兩人幾乎每天見面都要吵架。
在一次翻天覆地的大吵後,她含淚衝出去,決心要讓范波濤後悔一輩子。
朝露悄悄準備轉學考試,然後在完全沒有通知范波濤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考上了位於南台灣的一所大學。那時候,大一下學期已經結束了,正要放暑假,她火速辦好轉學手續,同時搬出了學生宿舍,完全切斷與他的聯繫。
到了新學校後,朝露輾轉聽說范波濤瘋狂地在找她,試圖聯繫她。可是她累了、倦了、傷透心了,因此她硬是不肯給他半點機會,不見他、不接他電話、也不回他的信。
有一次,她在學校幫忙準備一項鋼琴比賽,因為練琴練得太晚,學長好心地送她回住處。快接近住處時,朝露看到范波濤佇立在街燈下,眼中燃著熊熊烈火,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還有她身邊的男人。
那一刻,淚水已經湧滿她的眼眶,她好想撲到他的懷裡,但她不准自己這麼軟弱。她故意挽住學長的手,看也不看范波濤一眼,親暱地跟學長一起步入住處。
那一晚過後,范波濤便永遠自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他不再找她,不再聯繫她。他與她像是兩隻背向飛馳的風箏,越飛越遠,兩人之間的距離,隔著千山萬水。
後來,朝露輾轉聽說范波濤服完兵役後就出國了,聽說他到紐約工作,發展得非常順利,進入第一流的公司,得到了上司的器重,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擔任要職。不過,朝露一直告訴自己——那都不關她的事了。他對她而言,已經是陌生人。
陌生人……
站在窗前,朝露抓緊睡袍,喃喃自語。「……對,他只是陌生人,所以,我無須在意他,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房子租給他,皓雪說得對……」
她的耳邊又響起皓雪說過的話——
「倘若你真的不在意他,那就證明給我看,也證明給你自己看!反正你只是要把房子出租而已,只要對方乖乖付租金,是誰都沒有差別吧?是范波濤又怎麼樣?你不愛他了,不是嗎?既然不愛他,應該也不恨他,不會、害怕面對他了吧?」
朝露的指甲掐入掌心裡,大聲吼著:「對,我不愛他!不愛、不愛!早在決定分手的那一刻,我就徹徹底底地把他驅逐出境了!我不愛他,我對他沒有任何感情,我不會再為他傷心,不會再為他掉一滴眼淚了!所以,我也不怕面對他,不怕……」
她的嗓音破碎。「我怎麼會愛那種人呢?他太驕傲了……沒錯,當年是我突然去辦轉學,主動離開他的。可是,他應該知道我一點兒都不想走,我會去辦轉學都是被逼的,我只是想跟他抗議啊!我想要他正視我的存在,我想要他多花一點兒時間陪我,而不是一天到晚參加那些社團活動,被那些女生包圍……為何他不懂?為什麼……」
她好恨,恨他當年的無情。
每次吵架後,他總是不肯先低頭,也不肯先來找她,就這麼讓她一個人在住處淚流成河,絕望地空等。絕望就像是一隻隻長著毒牙的小蟲般,無情地啃噬她的心。
萬念俱灰之際,她決定辦理轉學,她要離開T大,離開他的身邊。她不想再當一個夜夜哭泣的女人了,而且繼續待在他身邊,他們會吵得更加激烈,到最後,她會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大激烈了點,但,范波濤對她卻更加殘酷。她轉學到南部後,雖然不肯跟他聯繫,但他只要有心的話,絕對可以從她的朋友身上打聽出她的下落,可他卻過了好久好久才來找她,然後,只望了她一眼,就轉身離去……
她知道他氣她,氣那個送她回家的學長,可倘若他真的愛她,是不是該上前質問她,要她給他一個解釋呢?他應該積極地挽回她的心,把她搶回來才是啊!
但,他沒有。他只是無情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然後,他就這麼消失了。沒有任何電話、沒有隻字片語,他宛如自人間蒸發,永遠離開她的世界。
他可知道,這些年來她獨自飲下了多少悲苦?她吞下了多少思念?每一年,她都渴望他會突然從紐約飛回來找她,但他沒有。她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她從期望等到絕望、心死。這份煎熬,他懂嗎?他明白嗎?
今天,她……應該去見他嗎?
她的臉色忽青忽白,覺得心底彷彿有兩股巨大的力量在拔河。理智告訴她,絕對不要把公寓出租給范波濤,更不要再跟他扯上任何關係,他是不是回到台灣了,都跟她無關。可另一絲細微的聲音卻不斷地干擾著她,心湖莫名其妙地沸騰了起來,滾燙的情潮蔓延至胸口,教她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