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熱鬧喧嘩,但意外地也有安靜的一角,不過偏偏這安靜的一角,卻是惹得店內其他客人頻頻偷瞄的地點。
那張靠窗的桌旁,坐了一個俊美到足以令許多女人相形失色、令所有男人自慚形穢的年輕男子。不光是他的俊顏讓人驚歎,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的那股優雅慵懶卻又透著幾分邪魅的奇異氣質,更是令他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獨特吸引力。
不過儘管各種揣測充滿眾人心中、各種注目不斷投射到他身上,他依然優哉自若,一點也不受影響。
商海痕優閒地喝著這家酒樓自釀的招牌酒,很滿意它的甘醇口感,一如前兩年一樣。
可惜這酒樓的老闆堅持不讓客人外帶兩壇以上的酒回去,否則他回程的時候還真想把半個船艙都塞滿這酒--給嗜酒的浪起當婚宴上的喜酒,一定能灌死他!
他心情很好地笑了。
將旁邊因他的笑而此起彼落的驚喘當雜音,他的視線隨意掃過掌櫃櫃檯上擺放的東西,隨後因憶起某一幕曾見過的影像又立刻將視線調回去,停住。
舉杯慢慢啜飲著好酒,商海痕盯著櫃上那一排造型各異的小木雕,一個身上有著淡淡木香的女人影像,忽然躍進了他的腦中。
他想起了那個救了他,又不假辭色趕他走的古怪女人。
商海痕微揚起眉,奇怪,他只不過看見那些木頭,竟馬上聯想到夏素襄那張也許很容易令人忽視,卻又清楚地印在他記憶中的臉孔。
他撫著下巴想了想,隨後招來了店小二。
「這位客倌,您有什麼吩咐?」一個離他最近的少年店小二趕忙來到他身邊,笑容滿面且恭恭敬敬地問道。
嘿!終於讓他逮到機會接近這位已經連續第三年在這個期間出現在他們店裡的貴公子了。由於這位貴公子的相貌、氣質太令人難忘,所以只要前兩年見過他的人--上至掌櫃老闆,下至他們這些店小二們--通通都還記得他,只不過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們整間店裡的人都還不知道這位貴公子真正的身份。
也因為這位貴公子的笑容實在太迷人、魅力實在太驚人,所以聽說前年和去年老闆都打破慣例,讓這位似乎對他們店裡的小紅酒非常喜愛的客人多帶三壇離去。
唉,這世道,可不是只有美人才吃香喔!
「你們擺在那邊那些木雕,是要賣的?」商海痕隨手指了指。
「咦?對,那是我們老闆擺著賣的。公子爺您有興趣嗎?」店小二沒想到這位爺招他過來是為了這件事,不過他仍勤快地問道:「要不要小的把它們搬過來讓您挑挑?」最近夏嫂兒這些小玩意兒已經愈來愈受到顧客的歡迎,有時還有人要特地訂花樣呢!就連他也忍不住在幾天前買了一對雕得唯妙唯肖、俏皮可愛的鴛鴦回去送他兄嫂。
「不用了,你把最左邊那只拿過來我看看就好。」商海痕的主要目的不是這個。不過當店小二依他的吩咐將東西拿來時,他把這只撲翅欲飛的「鵝」放在手中把玩細看後,倒是意外地發現它的造型活潑不拘,且雕功十分精細。「不知道這是哪位師傅的作品?那些全是同一個人雕的嗎?」他笑著對店小二問道。
在商海痕的笑臉下,店小二有些暈頭轉向,「沒錯,這全是夏嫂……呃……夏師傅……對!是我們鎮上的夏師傅一個人用心雕出來的作品……」幸好及時清醒,沒嘴快透露了夏嫂兒的真實身份。他偷偷擦了擦冷汗,觀察著這位貴客的表情--還好他好像也沒發現。
老闆和老闆娘早有交待,絕對不准透露刻這些木雕的人是誰。因為有很多人只要知道這些東西是出自女人的手就不會想買;更何況大多數人連聽都沒聽過,女人家竟然能夠拿刀、拿鑿雕刻木頭,所以一旦被人知道,怕就算她的東西再好,也會被刻意貶低行情,所以老闆他們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店小二趕忙掩飾地朝客人猛笑,「那……這位公子爺,您覺得怎麼樣?要不要買下它?一個只要八文錢,您看它是不是雕得很生動、很漂亮?」雖然每回夏嫂兒都是來去匆匆,不過衝著她待他們這些夥計個個和善有禮,且她的身世又可憐,所以他們都不計辛勞地盡力幫她賣東西。唉,反正老闆夫婦都這麼愛做善事了,他們這些夥計不多學著點怎麼行!
商海痕當然把店小二的語病和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全記下了。
他不動聲色地把手中的木雕又看了看,邊說道:「雕工這麼細膩的作品竟然賣得如此便宜,想必這位夏……師傅,只是把這些作品當牛刀小試……」他忽地抬眸,有些壞笑地看著那年輕的夥計,「不知道這位小哥兒能不能告訴我夏師傅住哪兒,我突然對夏師傅的其它作品很有興趣……」
店小二楞住,「啊……呃……對不起,公子爺,關於這件事,小的並不清楚……」差點反應不過來。
不會吧?這位公子爺想見夏嫂兒?
難不成夏嫂兒的作品真的受到貴人的賞識了?快去跟老闆報告好了!
「公子爺,這樣好了,您讓小的去問我們掌櫃老闆看看!」匆忙但仍有禮地丟下這兩句,店小二立刻往櫃檯後方跑去。
商海痕和店小二的對話和舉動,當然全都落在他週遭客人們的眼裡,而因為他對那木雕的興趣,也意外引起其他人對那些玩意兒的注意,只見此時已有不少人紛紛將視線往他們先前並沒有特別停留的櫃檯看去。
不過就在這時,那位原本一邊喝著酒、一邊在閒等店小二的貴公子,突然像在酒樓外發現了什麼似,立刻放下了酒杯和一錠銀子在桌上,然後大步往外面走去。
目睹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有幾名女客不由自主地以目光一路追隨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裡還不斷發出惋惜的歎息。
商海痕倒是完全沒料到會在這裡看見她,且他更沒想到當他一認出那頭戴斗笠、身背竹籃,由他坐的窗外慢慢走過的女人是她時,他竟會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
不過就算他在一邁開步伐時便恢復了理智,他還是繼續追在她身後,只是他把腳步稍微放慢了一些。
他輕而易舉地跟蹤著前面那抹高挑清瘦的身影,也很快地發現她的目的地就是他剛離開的那間酒樓的後方。
她直接走進那大開的後門,而商海痕則停在不遠處的牆角旁沒再前進,因為他料定她還會再出來。
只是他忽然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有些好笑及莫名其妙。
為什麼要跟蹤她?他不是對蕭伯斬釘截鐵地說過,他並沒有興趣和她再見面,可是怎麼他的視線才掃到她的人影,就毫不考慮像被勾了魂似地跟她跟到這裡來?
怪了!明明她充其量只是救了他一命,長得又恰好像某人了一點,他不可能因此就對她念念不忘吧?
商海痕一向用來算計人的腦袋裡,現在竟充滿了自己對那女人反應的不解。
他當然自信那女人一定還記得他,但是他可沒自信她再看到他時態度會跟上次差多少。
他忽地眼睛一亮。
對了,他就是想耍弄明白這一點--為什麼她對待他的反應和態度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撇開他向來無往不利的臉皮不說,他和她既無冤、也無仇,她沒必要擺出一副「離我遠一點」的態度吧?而且他看得出來,她的本性並不尖刻冷漠,相反的,她還有種令人感到溫柔的氣息……那麼問題就是--她為什麼非要偽裝起自己?
商海痕也不是很懂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地跟著她,又莫名其妙地研究起她的心理狀態,但有一點他很清楚,既然他都跟上來了,半途而廢可不是他的作風。
至於渾然不知自己還會再意外遇上他的夏素襄,在酒樓後門和旺嬸聊了幾句,將她完成的東西交給旺嬸後,沒多久便離開了。
她一邊走著,一邊皺著眉思考事情,全然沒發現西邊天空的烏雲已經飄移過來了。直到她走到街心,忽然一陣斗大的雨開始落下,她才楞了楞,趕忙匆匆跑到人家的屋簷下躲雨。
只不過才一會兒,她已經被淋濕了大半。
「唉!怎麼會突然下雨了?」她無奈地拂去衣服上的水珠,一邊歎氣道。
幸好她載了斗笠,要不她現在一定是從頭濕到腳--她不由得有些苦中作樂地想著。
不過同樣被這場雨嚇到的可不只有她一個,街上還有一些賣東西的小販手忙腳亂地收著攤,不少行人也東跑西竄地找地方在躲雨。
眼前馬上就有個落湯雞也跟著逃難到她這兒來了--
夏素襄在隱約看到一抹黑黑的影子從雨幕中往這裡衝過來時,她直覺往一邊靠,打算把那大半邊的屋簷下方全留給來人;但沒想到這人不但直接就往她身邊一站,還用力地甩著頭,讓飛濺的水珠不斷往她身上招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