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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靳絜

  「我沒事,我是被嚇暈的。不像你,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受這麼重的傷。」

  想起在他的全力呵護下,她身上只有輕微的擦傷,感動的淚水又盈滿眼眶。

  「我是男人,應該保護你的,你是需要保護的。」

  「別再講話了,你需要休息,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

  點點頭,他幸福地笑了,幸福地又閉上眼睛。創痛中,他享受著來自一個瞭解自己的女孩的關心。

  隔天上午,杜曉雷立刻打了電話回台北,交代員工一些事之後,繼續待在病房裡。

  「怎麼辦?你還得住兩天醫院。」葛月一直守在身旁。

  「這樣很好。」他倒開心。「感謝暴走族讓我們可以在異國多流連兩天,整天膩在一起。」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在她羞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唇剛移到她的唇畔,叩門聲分開了四片唇。

  本以為即將推門而入的是護士,卻聽叩門聲再響,響得較前急促。

  「誰呀?」她邊問邊朝房門走。

  開了門,她看見的是手提一籃蘋果的美麗女子。

  第八章

  「請問你是?」

  「我是來看杜曉雷的。」

  葛月立刻就猜出眼前的女子是林靄梅,不因為她說國語的緣故。她請她入內,無措地回頭看了杜曉雷一眼。

  「怎麼曉得我住院了?」他問逐漸靠近的林靄梅。沉著的口吻使葛月判斷不出他可也有無措感。

  「昨天的夜間新聞報導了河堤上的意外事件。」她省略了細節。雖然他此番前來,尚未去她家探視,但她知道他人在日本。

  「一對台灣情侶在河堤上遭到暴走族攻擊」的報導使她無法不做聯想。只消打一通電話到警局查詢,她便證實了這對受傷的「情侶」之一是他。

  她接著在床沿坐下的舉動使一直站在一旁的葛月出聲了。

  「曉雷,我出去一下,你們聊。」

  他點點頭,給她的眼神是十分複雜的。

  「她就是你向我提過的那個寫文章的女孩?」林靄梅目送葛月離開病房之後,回頭平靜地問他。

  「嗯。」

  「她看起來沒事,你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

  「嗯。」

  「這次來怎麼沒去我家?」

  「本來也打算去看看你們,沒想到出了意外。」

  「那就下次吧,下次你帶她一起去我家。」

  「再看看吧。」思忖片刻,杜曉雷決定再對她說句違心的話。「其實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這次會一起來是巧合,有下次的可能性很低。」

  「這樣啊。」她笑得自然,問得和氣。「好可惜。我一直鼓勵你交個女朋友,你怎麼到現在還交不出成績單呢?」

  他扯了下嘴角,企圖笑得自然一點。

  「柏原先生他——近來好嗎?」他問候她的先生。

  「好呀,怎麼不好?日本人都很長壽,我想他也不會那麼快就丟下我。」

  「靄梅——」

  他胸口一向的壓力再次抬頭,使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安慰的,憤怒的。

  「喔,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的傷已經不要緊了。所以,我只來看你這一次,你等回台北之後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就好。」停了停,她笑著說:「你表姐夫要我代為問候你一聲。」

  「你也替我謝謝他。」他依舊說得壓抑。

  「我會的。喔,差點忘了問你,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還有,你跟她是在什麼情況下認識的?」

  「她叫葛月。我幫我姐買花,在花市裡認識的,我麻煩她幫忙抬花籃。」

  她點點頭,從床沿站起。「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葛月在醫院大門口等到林靄梅的出現之後,才回到病房裡。

  一直到他們回台北,有關林靄梅的話題不曾再出現在兩人之間。

  葛月萬萬沒有想到,林靄梅會打電話給她。

  「是,我是葛月。」

  「你我在曉雷的病房裡有過一面之緣。那天我來去匆忙,沒機會跟你講話,好可惜。」

  葛月一時間接不上話。林靄梅溫和的口氣讓她不寒而慄。

  「我也覺得很遺憾。」良久,她應酬了一句。

  「你跟曉雷還有聯絡嗎?」

  「偶爾。」

  「你們在一起都聊些什麼?」

  「聊他和你的事。」

  「哦?他還告訴你這些?」

  「嗯。我寫東西,他大概是想提供我素材吧。」

  「你知道多少了?他跟我之間的事。」

  葛月又答不出話來了。這一刻,她相信自己真的是個超級理論家。與其說寫作是她的興趣,倒不如說是出於一種補償心理。很多她在書裡教別人做的事、講的話,都是她自己做不到、說不出的。如果她把自己寫進書裡,恐怕也只夠格當個令人同情的棄婦,絕對成不了奪人所愛的第三者。

  「你感覺得出他在講故事時的心情嗎?」

  「我想他應該有點後悔吧?他說他的愛情沒有修成正果,指的應該就是跟你的這一段。」

  葛月直覺地敷衍她,目的在保護自己,也保護杜曉雷。

  「講完了嗎?」

  「還沒。」立刻她又改口。「喔,應該是完了,因為你已經結婚了。」

  「是嗎?」林靄梅輕笑著問。「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嫁給了什麼樣的男人?」

  「沒有。」

  「你想知道嗎?」

  「我猜你嫁的是個好男人,以世俗的標準來看。」

  「為什麼這麼猜?」

  「否則你不會放棄杜曉雷。」她替他吐著不平和不屑。

  那天她在醫院大門附近,看見林靄梅上了一輛豪華轎車,有私人司機。想她必是嫁給了財富,一種很安全的安全感。

  「我先生比我大三十歲。」

  接下來的一句話震住了葛月。這麼大的年齡差距不是她可以接受的,即使那個男人富可敵國。

  「你很意外,對不對?」

  「呃——是有一點。」

  林靄梅又笑了。那笑聲聽在葛月耳裡是淒涼的,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恨意。

  「葛月。」笑聲停了,她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喊得很沉重。「你會愛上曉雷嗎?還是,你已經愛上他了?」

  吸了口氣,葛月決定說出實情,這部分她很肯定。

  「我們已經相愛了。」

  「你錯了。」

  像是頭部被人狠敲了一記,葛月愣在當場。

  「他無法愛任何一個女人。」林靄梅的聲音已變得冰冷。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會解釋給你聽,但不是現在。改天我再打給你。」

  電話被掛斷,葛月久久不能思考。

  連續幾天,葛月都無法思考。那些可以輕鬆換錢的文字,在聽見「他無法愛任何一個女人」之前,可以毫不困難地被寫出來、寄出去;而現在,她什麼也寫不出來了。

  她再度處於沒有晨昏的狀態,夜裡睡不著,白天睡不好。

  她聽見門鈴聲,但她無法下床應門。

  葛母最後不得不拿鑰匙開門而入。

  「你睡死啦?按了半天鈴也不來開門!」她直奔女兒房裡,責備聲響徹整間房子。「快起來打扮打扮,然後跟我走,你陳叔叔今天過六十大壽,你少給我裝死裝病的,我今天就是用綁的也要把你綁去見你陳叔叔和他那些親戚朋友!」

  她頭昏得無法回答媽媽的話。渾沌間,她想到的是另一個六十歲的男人,林靄梅的丈夫。

  「媽,我是真的想睡,不是故意要氣你的。」

  葛母不信,死拉活拖她下了床,她竟躺在地上繼續睡。

  「你沒怎麼樣吧?」情況好像不太對,葛母怕她真的有問題,又使勁把她撐回床上躺著,緊張兮兮地摸摸她的臉頰和前額。

  「睡飽就好了。」

  葛母又起疑心。「葛月,你說實話,你,你,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還是不清醒,但是更不耐煩。

  「媽——我只是幾天沒睡好,想一次睡個夠,你幹嘛聯想力那麼豐富啊?受不了!」

  「真的嗎?」葛母依然半信半疑,不客氣地摸了摸女兒的肚皮。「不是最好。既然你說你跟他沒怎樣,我就姑妄聽之。不過我提醒你繼續睜亮眼睛,一路平安無事;你不要等哪天出了事再來找我哭訴,說你後悔沒聽我的話!」見女兒根本沒反應,她追問:「為什麼幾天睡不好?」

  葛月連自己都不想回答了,何況是媽媽?她一動不動地躺著,雙眼緊閉。

  葛母氣急敗壞地來,垂頭喪氣地走。

  葛月睡到深夜才醒。

  突起的聲響沒嚇著她,但她猶豫著該不該接電話。

  來電者可能是故事裡的男主角,也可能是女主角。女主角捨男主角,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上三十歲的男人,這樣的一個故事背後的真相,是她能負荷的嗎?

  她坦承,自己一直在追尋真相,然而在追尋的同時,她也害怕知道真相。

  「喂,葛月嗎?」

  「是。」是女主角打來的。「請講。」

  林靄梅料她知道自己是誰,於是沒報上姓名,直截問道:「曉雷告訴過你,他一直不跟我結婚的理由嗎?」

  「提過。」

  「他現在的經濟能力已足夠他養好幾個家了。你說你們已經相愛,那他可曾向你求過婚?」

  葛月聽得出她是想間接證明那句「他無法愛任何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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