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醋了嗎?」他立刻就柔聲地問。
「嗯。」她用力點頭。「曉雷,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你總是容忍我?容忍我的情緒化,容忍我的無名火?所以我要你講故事你就講,我要你停你就停?你甚至把提出分手的權利讓給了我,」她越顯激動。「你知道我現在有什麼感覺嗎?我只覺得你並不真的在乎我!」
「我在乎你,」他也略顯激昂,但很快就穩住了。「我在乎你,真的在乎你。」
他溫柔堅定的語氣又安撫了她。
「對不起,我破壞了夜的靜謐。這樣的夜晚應該只適合傾訴。」她朝他偎近一些。「你知道嗎?一個女人也不一定要對一個男人說『我愛你』才表示她愛他。我的想法是:如果一個女人願意去體會一個男人的痛苦,也願意陪他一起痛苦,更願意幫助他度過痛苦,不管自己是否因此而犧牲,那就是愛了。」
她正在對他說那三個字,他懂。依他現在的經濟能力,他應該可以對她說那些代換的話,但他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因為他是真的愛上她了。
她正期待著他的反應,然而,行動電話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期待。
這次他沒猶豫。
他不接,而且關機。暫時他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她的愛。
暫時她也不去忖度,是誰干擾了他們。只願身旁的他,從此在她的生活里長駐,從這樣一個夜晚開始。
他愛上葛月了,杜曉雷對自己坦承。
當日在花市裡,他就被她眼底那抹冷芒吸引,被她那一句「我從不買紅玫瑰,因為我承受不起這麼鮮艷的色彩」吸引。那種吸引不算是對她一見鍾情。
那股冷芒是那樣熟悉,那句話裡承載的無力感是那樣熟悉,於是他開始為這個女孩子牽掛。
這種牽掛的感覺也如此熟悉。
雖然相處的機會不多,但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覺得葛月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她瞭解他。
重要的是,她不但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她還陪著他一起痛苦。
這種感情是他不熟悉的,卻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的。
「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像我們一樣,我要他們過衣食無憂的日子,我要他們的生活有保障。」
「這是你的借口嗎?」
「什麼?」
「借口,這是你的借口!」冷芒再現。「你並不真的想跟我結婚。」
「你亂講,我怎麼會不想跟你結婚?從小到大,你的心裡一直只有我,我一定會跟你結婚的。」
「你的心裡也一直只有我嗎?」
「嗯,你都沒變心了,我怎麼可能變心呢?」
她不再說話,眼底又浮現冷芒。
「我們還年輕,過幾年再結婚也不算晚嘛。」他安撫著。
「幾年?你可以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嗎?」
「我不能。」
「那你可以回答我,等你的存款到達哪個數字時,你才要結婚?」
「等那個數字足夠給我安全感、成就感的時候。」
回想至此,杜曉雷長歎一聲。
他和林靄梅之間在類似的,看似平靜的爭執裡已出現隔閡;應該說,加深了隔閡。
葛月說得對。他和林靄梅沒有共同的語言,以致於他在很多年後才知道,林靄梅為什麼那麼心甘情願地要跟他結婚。
他真的辜負了這種心甘情願嗎!他一點也不想辜負林靄梅,是她不瞭解他。
他突然好想見葛月一面,顧不得此刻夜已深。
夜已深,但葛月微笑如花,當他出現在她家門口。
「這麼晚還沒睡!」他隨她進屋。
「睡了就不會那麼快開門了。」
應酬話已是多餘,他們都感覺得到。
「我要你聽我講故事,新進度。」一坐下,他就攬住她的肩。
「你講吧,我準備好了。」她很自然地貼近他的氣息,喜歡他今夜主動的口吻。
他開始了,把自己一路上回想的都說給她聽,說了很多,但進度並沒有前進多少。
他提到林靄梅上班以後的事,平鋪直述中很自然地說出她的名字。
葛月終於知道女主角名叫林靄梅,也聽出她的心態轉變。
「你吃醋了嗎?」發現她露出沉思的目光,他決定暫不往下說。雙手隔著棉服搓了搓她的雙臂。
「吃什麼醋?」她從沉思中跳出。
「我把她的事,她的穿著,她的習慣,她說過的話記得這麼清楚,你不吃醋嗎?」他的眼中沒有戲謔。
她則仰起頭看他。「你一直沒答應跟她結婚,除了你給她的理由之外,你其實還想給她反悔的機會。」她緊盯住他的眼。「我說得對嗎?」
他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她真的瞭解他。他只能目光與她對話。
看著他,她確信他和林靄梅不需要所謂的正式開始,當他為她鋌而走險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了。
這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因同病相憐而在一起。但,什麼改變使他們分開了呢?
林靄梅反悔了,她傷了杜曉雷,否則他此刻不會潮濕了眼。
葛月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澀,這股酸澀使她流淚。
她也曾為其它故事裡的人物流過淚,相信很多人跟她一樣,但那種淚流,從來都是一瞬間的感慨罷了,沒有切膚之痛的感覺是不真實的,那種淚是為別人流的。
兩人情不自禁地吻了起來。
「你能不能邊吻我邊關機?」她伸手進他的口袋裡摸著。
他握住那隻手。「來之前我就關了。」
「你也這樣吻過她嗎?」
她吐著被自己形容為女人最本能、也最拙劣的伎倆。
他因這一問暫停了吻。
「我也這樣吻過她,你吃醋了嗎?」
她先點點頭再搖搖頭,微笑如花。
「我不該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你已經問了。」
「那你要我賠你什麼?」
「你也回答我,你的初戀情人也曾這樣吻過你嗎?」
她點點頭,只在心裡補上一句:第二個拋棄我的男人也曾這樣吻過我。
「你吃醋了嗎?」她問得得意。
他的確吃醋了,第一次嘗到吃醋的滋味。
他搖搖頭,接著就以不甚溫柔的吻傳達他心中的酸味。
「你到今天才問她?」
收下便當,葛月才帶著點責備地反問宋紹鈞。他剛告訴她,說他已經照她吩咐的去做了。
「嗯。她今天中午又找我一起吃飯,又說了好多事給我聽,我就問了你教過我的那句話。」
「她怎麼回答的?」
「跟你上次說的那些差不多。她說她覺得我很善良、很體貼。」他這才抬頭看她。「葛月,你好厲害。」
「不是我好厲害。」她心疼他。「是你真的具備了這些優點。」
「光有這些優點還不夠,對不對?對你來說。」
他此刻的眼神在葛月看來,是決然的,勇敢的,彷彿他已一步步走出她的生活。
她覺得現在可以跟他多講一點。
「宋紹鈞,我一直對你裝聾作啞,是因為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以為你知道我是很固執的;我以為你知道我無法改變自己對你的感覺;我以為——」
「對不起。」
他們離得如此近,他有無數次機會,只要他伸出手臂就能輕易地把她帶進自己懷裡。但是他沒這麼做過,甚至沒這麼想過。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朝他一鞠躬。「對不起。」
「沒關係。」他苦笑,等她直起身子才又問:「你和他進展得如何?」
微笑如花。
「很要好了?」
「不許告訴我媽!」
「你媽大概也不會問我吧。」其實他心裡清楚,光是葛母這一關他都過不了。
「哎,我報告一件事給你聽。」
「什麼事?」他看著那如花微笑的臉。
「明天我跟他有約會。不是在我家,是在外面。」
自從有了第一次「外面」的約會,杜曉雷和葛月的戀情似乎豁然開朗了。
很有默契地,兩人都不再碰觸那個故事,未完成的故事。
葛母因為忙著照顧住院的丈夫,對葛月雖未善罷,但已無餘力再抓緊迫盯人之姿。
於是,看似明朗的戀情已持續到春天過後。
「那麼喜歡這條河啊?」她問。
這是杜曉雷第二次帶葛月到鄉下,他國中母校附近的一條河。
他們已經沿著河岸走了好長一段路。
「休息一下吧。」他拉她在一棵大樹下坐著。
「我覺得好像有生命的東西都躲起來了耶。」難得不聞塵囂,她覺得四周靜得有些駭人。
「是不是恐怖小說看多了?」
「很久不看了。不過我小時候真的很喜歡看懸疑的、恐怖的小說和電影,我喜歡推理。你呢?」
「鄉下的資源不如城市豐富,我家又那麼窮,我連租小說的錢都沒有,別說是看電影了。」
「對不起。」
他只是笑著攬得她更緊。
烏雲像一張突現的巨網,罩住兩人。
「別怕。」第一聲悶雷響起時,他飛快地將她整個人按進懷裡。
她的不安稍減,但胸中依然有段山雨欲來之前的鬱悶。
「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更好,我們之間一直缺少一場大雨,缺少一個讓我在雨中吻你的機會。」他說得酸。「你不是告訴過我,你的初吻是發生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