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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靳絜

  「之後呢?你們的感情產生了變化嗎?」

  「很難有什麼變化。」他笑,帶點苦澀。「我們之間一直是很自然的,快樂也那樣,彆扭也那樣。外人也許根本感覺不出我們是情侶關係,可能還比較像姐弟或兄妹。」

  「你們的事你爸和你姐知道嗎?」

  「後來知道了。不過他們並不很注意。我是男孩子,我爸不太管我的事,我姐也沒太多時間理我。」

  「你認為要先有房子才能結婚?為什麼這麼堅持?」

  「我想這是我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吧?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賺到一間可以供妻兒棲身的房子。我要確定自己有這種能力之後才要成家。我不希望我的太太有一天棄我和孩子而去,原因是我沒有自己的房子,是我沒有能力供他們過像樣的生活。」

  她懂了。他的母親是這樣走出他的生命。

  「她知道你的想法嗎?」

  「我說了,她表面上也接受了。」

  話筒裡傳來干擾聲。

  她直覺地開了門,朝樓梯轉角望了望。

  他就在那裡,於是她掛斷電話。

  「進來嗎?」她問,然後看著他踏上階梯,走向她。

  他隨她進屋。

  「有什麼不同嗎?門裡門外。」她再問。「剛才你想像出我的表情了嗎?是什麼樣子?告訴我吧。」

  他關門,轉身就擁她入懷。

  長長的電話線縮短成零距離的此刻,她是暈眩的,但不知是暈眩在他的懷抱中,還是暈眩在他的故事裡。

  他的故事如一艘船,她已在船上。幾乎是義無反顧地,她早早跳上了船,船已航行在海上,不論船將行至何方,她都難再回頭。

  她在享受一種致命的危險感覺。

  他此刻的心跳是如此強烈,因為靠她如此近?抑因為他還沉溺在自己的故事之中?但他剛才在電話裡的聲音是那樣平靜。

  他捧著她的臉問:「剛才你也是這個表情嗎?」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表情?」

  「充滿關愛的表情。」

  語罷他立即吻住她,以同等的關愛。

  第五章

  「媽,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我幹嘛要安排他跟陳叔叔見面、吃飯?」

  葛月跟媽媽見面不到一分鐘就為之氣結。林玉婷不再煩她,吳安生也不再騷擾她,只有眼前跟她有斷不了血緣關係的媽媽有事沒事就來找她麻煩。

  「我知道他跟你一直還有聯絡,你別想騙我,」葛母聲如洪鐘。「你的電話經常在晚上佔線,有一次我本來是想上來的,看見他的車在樓下我又掉頭走了。別告訴我說你跟他沒什麼。」

  她不想回話,憋著氣杵在媽媽面前。

  「講話呀,告訴我,你對他瞭解多少?他的背景你都查清楚了嗎?」葛母一副替女兒把關的姿態。「看得出他的條件很好,不過我想他的歷練不淺,你一定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只跟你交往,有沒有離過婚,有沒有孩子什麼的。這種條件好的男人會看上你,你不得不謹慎一點,如果沒什麼問題就別讓他跑了,知道嗎?」

  「媽,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你不要再講了好不好?就算我求你好了。」她只能擺低姿態請媽媽打道回府。

  「要我走也可以,不過你得給我一個交代,過兩天我還會過來。」

  她送走媽媽之後,深刻的挫折感立時包圍了她。

  的確,她對杜曉雷的瞭解並不深刻。所有世俗眼光裡她應該知道的,她都不知半解。

  她只去過他的辦公室,沒去過他家,他也沒邀過她;除了那頓日本料理,他們沒有一起吃過飯;除了在花市裡的偶然相遇,他們沒有過約會。

  他找她的時候,她都等在那裡,只是這樣。

  她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單身身份,只記得他說過,她的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所有的問題她都可以開口問他,但她只願等他一點一滴對自己透露,他若不說,她就不問。

  她在玩火,她在感受與他彼此相連的痛楚。她願意在深夜為他數著傷痕,願意透過這種痛楚去感受他的存在,愛情的存在。

  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懷疑他是個情場老手,也許在那同時她已愛上他了。

  愛能銷魂,愛也傷人。她有受傷的感覺。

  電話鈴鈴作響,她一點也不害怕這突起的聲響,只是這聲響令她立時淚如雨下。

  「喂——」她哭出聲來。

  「怎麼了?你不要緊吧?」

  杜曉雷的聲音使她泣不成聲。

  「別哭了,我馬上過來看你。」

  他已掛斷電話,她還對著話筒哭泣,直到「嘟嘟」的聲音變得刺耳時,才記起要放下話筒。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等到門鈴聲。

  「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他一進門就擁住她。

  「你有太太嗎?」她抬起淚眸,問得忐忑也無奈。她決定只問這個,但不知自己聽到答案之後,能不能對他做出取捨。

  「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回答我!」

  她判斷不出他的眼神是否閃爍,因她的問題已讓自己的視線更加模糊。

  「沒有。」他斷然答道。「我沒有太太,從來都沒有過。」凝視她的雙眼,他問:「為什麼問得這麼情緒化?誰跟你說了什麼嗎?」

  她埋首在他胸前急搖。淚水已摻進一絲喜悅,一絲釋然。

  「我好矛盾。」

  他推開她一些,替她擦去眼淚。「矛盾著要不要我接著講故事?」

  「你知道我的感受?」

  「我說過我隨時可以停下來,如果你不想接著聽,那我就不說了。」

  「可是你也說過你有對我傾訴的慾望。」

  他笑了笑。「你就當那是我接近你的借口好了。」

  「你是說你欺騙了我?」儘管這是他惟一對她說過的情話,她仍作佯怒狀。

  從來她都不喜歡自己筆下形容過的,那種在異性面前展現嬌羞的女子。她認為那種非常女性的嬌羞背後,其實只是一種欲擒故縱的心態。

  此刻她也嬌羞。她對他有欲擒故縱的心態嗎?她判斷不出,也許愛情已降低了她的智商,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流露出的嬌羞是出於真情的表現。

  「我不會欺騙你。」他的口氣依然肯定。

  她點點頭,不再問他更進一步的問題。咄咄逼人地盤查他根柢的行為本身,就足以破壞與他之間的感情,不論他的根柢為何。

  「我相信你。你相信我相信你嗎?」她亮起眼眸。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相信我。」他虔誠的、感動的氣息吹在她臉上。

  「我還是要你講故事,現在。」她拉他坐上沙發。「不過我要你講你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

  「嗯。有趣的、傷心的,隨便什麼都好,多講一點。今天不趕進度,我想複習舊的,地毯式的。」

  他笑了笑,感覺得出她已開始排斥故事中有關「她」的部分。

  「你當學生的時候一定很用功。」

  「你不用功。」

  「對。」

  他開始回憶。

  他提起自己小時候對父母之間相處情形的記憶。他對這部分的所有記憶只有「爭吵」二字。

  「『貧賤夫妻百事哀』,說得真是一點不錯,是不是?」講述了許多細枝末節之後,他感慨地問。

  「我的家境不算貧賤,可是我爸媽這對夫妻後來差不多也是『百事哀』。」她苦笑。「我爸有外遇的事在我家曝光之後,我爸媽無一日不爭吵。有一天,我媽發了狠,把當年我爸寫給她的情書全拿了出來,準備燒個精光。還拉著我陪她一起,她要我看過每一封信。我是帶著好奇和替我媽難過的心情看完那些信的。我每看完一封,她就把信丟進鐵桶子裡,像燒紙錢那樣,把她所有的情書付之一炬。」

  「她後悔過做這件事嗎?」

  「也許吧,我沒問過她。不過我相信在她嫁給我繼父之後,那些情書對她已不再有任何意義,即使沒被燒掉。」

  她沉思片刻,又說:

  「我很仔細地看過那些信,我爸在信上沒寫過『我愛你』三個字,甚至連一個和『愛』沾上邊的字句都沒有。提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還有就是,他會努力賺錢,為的是要我媽日後能過得幸福。」

  「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這種話時,就等於對她說『我愛你』。」

  「所以你對『她』說過『我愛你』。」她說這話時故意不看他。

  想了想,他點點頭。

  「你是對她說三個字,還是可以跟這三個字代換的其它句子?」

  「可以代換的句子我大概說過幾次。那三個字我沒說過。後來她問過我,『你愛我嗎?』我回答她說:『愛』。」注視她良久,他才又說:「一個字。」

  她無法不嫉妒那個「她」,儘管他沒說過三個字。

  如果那個「愛」是過去式,那麼她就無權嫉妒;如果不是——

  「在想什麼?」

  「我嫉妒她!」她脫回而出。「你為什麼問我,我在想什麼?你應該問我:『你吃醋了嗎?』,你為什麼不這樣問我?你一定知道我的感受,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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