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心底深處又有一個聲音安慰著他:不,不會的!天愛一定是忘了我的電話號碼,或者她太忙了。是啊,她一定是到了東京太忙了,忙得沒有時間給我電話,一定是這樣沒錯!
程寬覺得自己快要抓狂了,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如此為一個人魂牽夢縈、食不知味,讓自己的心情完全失去控制,而且竟是為了只見過一次面的女孩。
一向認真的程寬蹺課了,今天他捨棄了最愛的一堂課,只因為他滿腦子想著天愛,根本沒有心思去上課。
「這個自私的女人!讓我對她這麼如癡如狂之後,卻自己跑去異國!」程寬不禁怪起天愛來,但他馬上又沉浸在回憶裡,他回想起天愛在餐廳時說的話——
「我喜歡尼采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他提倡『健康的自私』,那正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天愛說。
「哦?」
「儘管我的父母都是教徒,但是我討厭基督教。討厭它所倡導的『無我』、『利他』,好像我們多愛自己一點都是罪過;還有什麼見鬼的『原罪』!為什麼我們一出生就有罪?那太荒謬!還是尼采說的好,他說:如果這一個『我』如教督教所說總是可恨的……」
程寬接著天愛的話往下說:「我們怎能設想或希望別人愛他呢——無論那別人是上帝還是人。這也是我非常偏愛的一句話,出自︿尼采全集﹀的第四卷︿朝霞﹀,沒錯吧!」
當時,程寬看見天愛的眼神閃過欣賞,大概就是從那一刻起,她才開始對他另眼相看!在她交往過的男人中,只有他能一字不差說出尼采書中的話。單這一點,就足以替他加上一百分。
「誰能真正做到愛鄰人如愛自己?自私、自愛本來就不是罪過,反而算是一種美德。先能愛自己才可能愛別人啊!尼采在這方面的思想,要好過其他那些自認萬能、實則可笑的思想家太多了。」明白了程寬與自己是同一類人之後,天愛更加暢所欲言了。
「這句話可別被你爸媽聽見了。」程寬笑道。
「他們早就知道了,我爸發了好大的火,只差沒登報脫離父女關係。」天愛笑了笑,顯然對父母的震驚與憤怒絲毫不以為意。「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尼采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天才!馬克思是唯一勉強可以跟他相提並論的,其他的只有靠邊站的份。」
「既然你喜歡尼采思想中『健康的自私』這一部分,那你一定非常欣賞他另一句話:我們應當自由、無畏,在無罪的自私中自我生長與茂盛。」程寬有意讓天愛知道他也喜歡尼采。
程寬猶記得天愛眼裡閃著亮光,她欣賞的看著他道:「︿尼采全集﹀第五卷︿快樂的知識﹀,那是我實踐得最徹底的句子之一。」
天愛!這個教人又愛又恨的女人!
唉!她果然將尼采「自私」的論點發揮到極致!夠自由、夠無畏,可是卻完全沒有考慮到他的感受!
程寬想著她柔軟的聲音語調、獨特的見解與思想,他想得心都痛了。好想擁著她、吻著她、感覺她真實的存在!
他好想天愛!他開始懷疑,以前那些沒有天愛的日子,究竟是怎麼度過來的。
「程寬,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室友回到寢室,看程寬躺在床上、眼神渙散,以為他生病了。
但程寬就像沒聽見他的問話似的,動都不動,也沒有回答。
「程寬……」室友緊張了,看他的模樣似乎病得不輕,他正想到其他寢室找人幫忙時,廣播器的聲音同時響起:「程寬外找。」
外找?誰會來找我?程寬想不出訪客會是誰。
他本想不予理會,但一個念頭忽然閃過——難道是天愛?
程寬馬上從床上一翻而起,飛也似的向外衝。
室友看著精神亢奮的程寬衝出寢室,不明白他究竟怎麼了。程寬在床上躺了兩天,室友還以為他病了,可是見他剛剛衝出去的模樣,心中不禁充滿了疑慮。
程寬飛也似地趕到服務台,猛地停下了腳步,定定的看著離他五步遠的女子。他用力眨眨眼,是夢嗎?他是不是做了個美夢?不然,此刻該是在東京出差的天愛為何會活靈活現的站立在他眼前?
他再眨眼,她並沒有像夢境般消失。那麼是真的了!眼前這個穿著水綠色及膝A字裙、巧笑倩兮的女人,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天愛嗎?
「你終於回來了!」程寬衝過去,激動的緊緊摟住她,毫不在乎宿舍服務台前人來人往注視的眼光。
「是啊,我提早回來了。」天愛只是甜甜的笑著。
「天知道我有多想你!」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現在眼前,程寬不禁真情流露。
「是嗎?」天愛嬌笑著。
「為什麼不給我電話?」擁抱過後,程寬埋怨的問。
「我忘了號碼。」天愛柔聲的說著,教人不忍心責怪她。
「不是去一個星期嗎?」
「我想你,所以一天也待不下去。」天愛頭微抬,半真半假的說著;同時雙手也來回在程寬腰側滑行。
「天愛,你不能這樣誘惑我。」程寬忍不住低吟。
「不能嗎?」她的雙手更加不規矩。
「老天!」程寬制止了她不安份的小手,順便將她往懷裡帶,熾熱的覆上了睽違多日的唇。
許久,程寬才抬起頭,「老闆怎麼會准你先回國?」
「他是不准,所以我辭職了。」天愛輕描淡寫的帶過。
「哦?」程寬十分驚訝,她居然會為了自己辭了工作。
「我告訴老闆,無論如何我都要先回台灣,老闆說我會毀了整個小組的工作,還痛斥我自私。」
「那你怎麼說?」
「我把尼采『健康的自私』那番話告訴他,他說我斷章取義、強詞奪理,根本不配談尼采。」想起老闆氣急敗壞的模樣,天愛又笑了起來。
「如果真的影響了工作……」
天愛搶先回答了他可能的疑問:「其實該準備的工作我早就做好了,也都交代給另一個同事,根本誤不了工作,只是老闆沒先搞清楚狀況,我又急著回來,所以不想花時間解釋。」
讓老闆生氣還樂成這樣!這個小魔女!不過程寬不想責怪她,他很高興她提早回國了。
「什麼原因使你這麼急著回來?」他問。
「你猜猜!」天愛故意賣關子。
程寬半開玩笑的問:「因為你想我?」
「大言不慚!誰想你了!」天愛大聲反駁,但臉上燦爛的笑容卻恰好印證了程寬的話。
程寬猜不出天愛提早回來的原因,只是怔怔地望著她。
「聽清楚羅!我只說一次。」天愛直視著程寬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程寬,我要結婚了。」
「結婚?」程寬聽了心臟差點停擺,她要結婚?跟誰?
「是的,程寬,我要結婚了。」天愛看著程寬,柔柔地道。「你願意當我的新郎嗎?」
***
程寬繳完期末報告的當天下午,便和天愛結婚了。
沒有鮮紅的地毯鋪道、沒有衣著光鮮的賓客,更沒有觥籌交錯的喜宴,可是程寬和天愛的婚禮是溫馨的。他們選擇了校園碧綠如茵的草地作為彼此宣誓成為夫妻的地方。
程寬將在學校草地上舉行婚禮的消息一傳開,繫上的學弟妹們興奮得不得了,雖然常有新人到美麗的校園拍結婚照,但在校園裡舉行婚禮,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呢!
大家搶著來幫忙,將草地上的樹木披上象徵吉祥的紅色絲帶;而連接系辦公室與草地的那條水泥路,也就是程寬與天愛將步行通過的婚姻大道,也撒滿了金色、銀色的亮粉;學弟妹們還沿著這條路搭出一道道拱形門,預備在新人通過時拉響手拉禮炮。
婚禮當天,天愛穿著自己裁剪的一襲白色連身裙,樸素的一大塊白色綢緞,經過她的巧手裁製,竟成了亮眼的及地長裙,剩餘的布料則成了頭紗,簡單的裝扮更顯出她出眾的氣質。
天愛果然是個才情縱橫的女子,當程寬看見天愛時,忍不住激賞的想著。
第2章(2)
婚禮開始,程寬挽著天愛走過學弟妹們搭成的拱形門時,夾雜在不絕於耳的拉炮聲中,程寬不只一次聽到兩旁學妹們的竊竊私語:
「哇!新娘子好美!好像仙女喔!」
「好漂亮的禮服!不知道在哪裡買的?」
「頭上那是婚紗還是帽子?看起來好特別!」
程寬是驕傲而且快樂的,以一個男人的立場而言,他娶了許多男人心目中最渴望得到的妻子,天愛不但才貌兼具,而且從今而後,他便能擁有一位與他共享哲學、音樂的良伴,豈不快樂!
程寬牽著天愛的手,緩緩步過一道道拱門,來到長桌前。等在那兒的是哲學研究所的所長、哲學系系主任,以及學校的牧師,他們是這場婚禮的主婚人及證婚人。而介紹人林至中,也面帶微笑的站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