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獸身上有好幾萬毫升的鮮血,流一點血,只是在幫助新陳代謝。」
「可是……」
「我剛才進去餐廳找你,那個沒死成的經理坐在辦公室,狠狠臭罵你一頓。」他居然那麼有風度,罵不還口?該死的風度、該死的紳士,他寧願自己是流氓。
「他沒死?喜出望外,她不必當兇手了。
「除非對著我叫的是鬼魂。」
「太好了,他沒死,我不必被判刑。」
「誰敢判你刑?走,再進餐廳,我去狠狠教訓他一頓,教他眼睛放亮點,看清楚自己惹的是誰。」
說!為什麼殺人有罪?就是有人欠扁欠砍,不砍他幾刀,豈非對不起百姓蒼生?他要改行當立法委員,立下法律,殺人不必被判刑,他要當思想家,鼓吹殺人無罪論,他要、要……歎氣,他要好好安撫胸前的小女生,撫去她恐懼的淚水。
「不要。」猛搖頭,她才不要再看見那個大壞人。
「為什麼不要?不想出氣?」
「我不喜歡你把手弄髒,你的手是我要牽的。」
予璇沒想過這句話代表的定義,沒想過自己會不會讓阿航誤解心意,因為,她明白,阿航懂她,一直都懂。
離開阿航懷抱,她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拙緊、扣松,扣緊、扣松,那是她的,不准誰把它們弄骯髒。
「弄髒了,洗掉就好。」
他喜歡她的動作,喜歡她把他納為自己所有,當然,他會「正解」她的心意,不至於弄擰她的語意,他心底非常清楚,予璇的夢一天不醒,就一天不會正視兩人的關係。
那麼他要不要殘忍地把事實掀開,讓她明白夢只存在黑夜虛構間,不會在白天實現?
不!答案很簡單,因為他捨不得她心痛。
「洗不掉。」
說著,她又搓搓自己的臉頰,這時,他才發覺她臉上有一大塊紅右誤。
「他打你?」
維蘇威火山爆發,火山灰淹沒大街小巷,可憐的龐貝人來不及躲避,被砸得頭破血流的色狼經理也來不及逃,將要可憐地失去他花一輩子努力,汲汲營營掙來的微末成績。
「不是。」
「你自己搓的?」
「對。」
「為什麼?」
「他親我這裡,很髒。」
「怎麼會?明明很乾淨。」阿航拿出手帕,在上面抹幾下。「感覺好一點沒有?」
「沒有。」
伸出粗礪的食指,在她臉頰輕輕劃圈,劃開她緊繃的肌肉。「好一點沒?」
「還是髒。」
他莞爾,輕輕地,他在她頰邊印上一吻,不重、沒有口水,只有溫潤。
「有沒有好一點?」
爆竹炸上她的臉,紅色撲殺過來,染出她滿臉滿頭的紼紅。
「好一點沒有?」他催促她的答案。
「有啦、有啦。」
推推他,哪有人這樣做清掃工作?那麼行,下次叫他用嘴巴幫忙拖地。
「那就好,我送你回家。」
「好。」
她拉著他,想站直,但身體蜷縮太久,居然站不起來。
阿航沒說話,蹲下身,拉起她的雙臂,將她背起。
小小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她的臉貼在他的後頸間,她歎氣,很長的一口。
「又怎麼了?還是害怕?」
手扶著她的屁股,他盡力讓她靠得安穩。
予璇沒回答他的問話,他也不強迫她答,他們安安靜靜地走了一段路,然後她開口說:「阿航……」
「什麼事?」
「我知道獨立不是件容易的事。」
「沒有人說它容易。」
笑開,他沒要求過她獨立,對她要求的人是阿健。
「這個月,我吃很多苦頭。」再回想,她覺得自己真了不起,竟然能一件件承擔。
「我想也是。」杜以航同意。
她明顯黑了、瘦了,不管是生活、工作或課業,肯定造成她不少壓力。
「端菜被燙傷了,我沒告狀。」
「嗯。」她沒告狀,他心疼。
「媽媽看見我瘦兩圈,一直開出條件,要我搬回家住。可是,我沒有妥協。」
「嗯。」她應該妥協的,阿健沒有那麼偉大,愛情也沒有那麼不得了。
「我很久沒耍賴任性。」
「嗯。」知道、知道,他全知道,知道她對待阿健,有多麼專心。
「可是不管我做再多,阿健都看不見。」
阿航答不出話了。他明白,阿健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心不在她身上。
「今天晚上,我希望在身邊的人是他,安慰我的人是他,更希望背我走這段路的人是他,可是他說我不該任性,還說我讓他很累。我很難受,很想哭,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太累了,累得再也擠不出半滴淚水,明天吧,把傷心留到明天。今天……可不可以……」
話止住,她曉得接下去的話不合宜,可她真的累慘了。
「說下去。」他命令。
「可不可以,我躺在你的背上睡一下下。」
這麼簡單的要求,有什麼問題?
「睡吧!」阿航說.
他左右搖晃身體,也搖晃起背上的小女生。
他走很遠,經過自己的車子,繞進一條小路,他走著、走著,兩條長腿交互前進,沒有多想些什麼,單純走路。
聽見背上傳來微微的鼾聲時,他微笑;感受到用力圈住自己的小手鬆了套,他也微笑。他知道,他的笨予璇睡著了。
他走一個小時或者更久,走回她租的公寓前面,按電鈴,可惡的緯翔來開門,酸了杜以航兩句:
「請問你是帥一點、溫柔一點、聰明一點的阿健,還是什麼都差一點點的阿航?」
杜以航沒同他生氣,因為,予璇就在他的背上,睡得好安心。
三個星期後,予璇工作不滿一個月的餐廳,換了新東家,聽說色狼經理背負滿身債,逃往中南部。
後來怎樣,沒人曉得,只大約聽過,他的妻子同他離婚,拿到一筆不錯的贍養費,奇怪吧?色狼經理明明背債務,哪裡有錢付贍養費?
不過啊,夫妻間的事,哪裡是我們這種外人能過問?
第五章
予璇清醒的時候,看見一堵寬寬的背脊,坐在她書桌前,他擅自使用她的電腦,未經報備。
她翻身下床,衝到電腦前面。
「阿航,你怎麼可以不經同意就使用我的電腦?」
單是背影,她就能分得出他和阿健,有時候,他真佩服她的觀察力。
「你在怕什麼?」眉揚、嘴角噙上笑,是她最討厭的挑釁笑容。
「哪有。」她嘴硬。
「怕我看到你寫給阿健的悄悄話?」
他從不認為她該保有小女生心情,她給阿健的每封信他都看過,以前還會挑挑錯別字,後來……後來他被她的堅持感動。
分明是柔弱的小女人,偏要挺胸抬頭,假裝強勢;分明是只會製造麻煩的小貓咪,偏要欺騙別人,說她是好用又耐操的水牛。為此,阿航生氣過,喜歡阿健真那麼重要?重要到她刻意改變自己,全心配合阿健的所欲?
一年一年過去,阿航對予璇,從感動到佩服,從心疼到不捨,他愛上她,非刻意;愛情由淡轉濃,在不經意間;喜歡她,他想……這輩子,大概不會再改變。
好懊惱,阿航看見了。予璇垂首,長長的頭髮披在臉頰,她是醜版的貞子。
「那是我的隱私權。」
靠到他肩上,好氣。但氣歸氣,她不想離開自己的專屬抱枕。
「很貴的。」
把信件存檔。他捧起她亂七八糟的臉龐看了看。
很醜、超丑,眼睛鼻子的紅腫沒消褪,亂亂的頭髮在臉頰旁打結,兩道還不錯的柳眉往下垂,那麼醜的女生,誰會愛?
偏偏吶,他不受控的心,就是喜歡這個又醜又笨的女生。愛情,簡直是最沒道理的化學公式。
「什麼?」予璇沒聽懂他的意思。
「隱私權很貴的,你買不起。」笑笑,他把她收回懷裡。
「誰說,等我賺大錢就買得起。」
「好啊,等到你錢夠多的時候,再來同我討論隱私權。」
「啊!」突地,她尖叫。
「怎麼了?」
「我上課快來不及,現在幾點?」
「中午十一點四十七分。」他涼涼回答。
「完了、完了。」
她跳起身,衝到衣櫥邊,抓起一件英風及膝洋裝,拿出內衣褲、浴巾,從頭到尾,沒避諱過阿航的眼光。
他不說話,由著她去緊張,看她跑進跑出,洗澡、化妝,她在短短的十分鐘內打理好自己。拉開抽屜,在裡面翻出書包,跪到床邊,她找出同色系高跟鞋,直到這時,阿航才發現她在每一雙高跟鞋的盒子外面貼上高跟鞋照片,還按式樣作分類。
「為什麼那麼喜歡穿高跟鞋?」
「我想當成熟女人。」劈劈啪啪,她把一堆書本往包包裡面塞。
難怪,又是為了「阿健條款」。
「我要去上課了。」她一邊說,一邊往外跑。
「今天是星期六。」
慢慢起身,他的慢條斯理和她的神經兮兮,有著鮮明對比。
她跑五步,跑進客廳時,才把阿航的話消化掉。
對哦,是周休二日,過慣忙碌日子,她早已忘記休假日。吐吐舌頭,她發現書青、小喬、緯翔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