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這有什麼不好?」母親說。
「每一個人的理想和追求不同,對別人也許是好,對我,媽,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會滿足,不會快樂!」李穎嚴肅地說:「我不是一艘甘於停泊在黃金海岸的船,我要永不停止地航行,前進,在大海中與驚濤駭浪搏鬥,即使沉了,覆了,我也甘心情願,我也不後悔!」
「穎穎——」母親想說什麼,終於忍往。「好吧!生命是你的,快樂與幸福也是你的,我不能勉強你,不能左右你,穎穎,我希望你快樂!」
☆☆☆
一陣車聲接著一陣門鈴,是思烈來了。李穎整個人彈起來,口裡嚷著。
「我去開門,等一會兒我就回來!」她已奔著出去。
她並沒有一直奔到大門口,在大門前十步左右,她就停下采,深深吸一口氣,載上了兩年來所塑造的硬殼,冷漠而驕傲地慢慢走出去。
門開處,站著永遠能引起李穎心靈顫動的思烈。他的臉龐陰冷如故,眼中卻凝聚了陽光。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那精緻的小臉兒,陽光淡了,柔了,變成了大片溫柔。
「我進去?或者你出來?」他的聲音永遠那麼低沉雄渾。
「沒有稿,已經送去報社了!」她的心跳得那麼厲害,她實在沒有辦法在他面前使自己平靜。她不想讓他進去,然而她出來——似乎也說不過去,她只能不答。「我想在電話裡告訴你,你卻已經掛斷了。」
他很能懂得她的心理,她的意思。
「那麼——你打算去哪裡?我送你!」他說。
她咬著唇,她打算去哪裡?她根本沒打算過,她出來——只是想見見他,只是這樣!
「沒有打算出去,」她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裝束,控制不往地紅了臉,騙得過誰呢?不打算出去?「在書房裡關了十天,想出來透口氣!」
「梯田?」他指一指屋後。
她不出聲,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話說,她能寫出小說中最美麗,精彩的對白,她無法在現實生活中使自己口才更好些,尤其面對他。她自然希望能有一些相聚、相處時間,但是,她又怎能說出來?
她看他一眼,轉身朝屋後梯田走去。走了幾步,她聽見背後跟來的腳步聲,心中的喜悅一下子湧上了眉梢眼角,他——是瞭解她的。
她一直沒回頭,不看他也不出聲,直至遠離了她家,直到已走上山坡。
「坐在這兒,」思烈握住她的手臂,他感覺得出她輕輕一顫。「休息一下!」
她半垂著頭,視線從眼角處輕悄地在他臉上一溜,掙開了他的手,她坐在他指著的石頭上。
「又是沒有課?」她問,卻不看他。
「回國教書只不過是借口!」他說。他倒坦白得很。「對教書我沒興趣!」
她微微皺眉,借口?隱約知道他是說什麼,卻聰明地不接腔,不問。
「第一次你回國也是教書,也是借口?」她淡淡地笑著。
他呆怔一下,第一次學成回國——那不就是兩年前?那就是認識了李穎,認識了芝兒,認識了翠玲那一群女孩子,那個時候——唉,那個時候!
「記不得了!」他搖搖頭。「那似乎是好久,好遠以前的事,我很健忘!」
「健忘也是一種很好的借口,借口推諉!」她說。
他不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定定凝視著她。
「兩年前你給我的印象是冷得像冰,我想像中——你這種女孩子是沒感情的!」他突然說。
她心中劇震,她冷得像冰?她沒有感情?上帝知道?她若不這樣怎麼能夠掩飾得了自尊心呢?
「事實上——我是這樣!」她吸一口氣。「不只冰冷,不只沒有感情,也沒有心!」
「兩年後的今天,我才知道你只是——驕傲!」他不理會她,逕自說下去。「驕傲能使你——不顧一切?」
「我有什麼值得要顧及的?」她反問。眼中一片絕不妥協的光芒。「很莫名其妙的話!」
「也許——你沒有什麼值得一顧的,」他輕輕歎口氣。他會歎氣?他這個男人中的男人!「但是——你欺騙了一些人,至少給了錯誤的引導!」
「更荒謬了,」她冷淡地笑起來。「我不是法官,你不是陪審團。也沒有其他人是——我錯誤地引導了誰?」
「一段悲哀的婚姻!」他肯定地說。那低沉的聲音裡有無比的堅強和力量。
「我不曾替人做媒,更沒有強迫誰和誰結婚,」她避開他那懾人的眼光,不敢正視。「怎麼扯到我頭上來呢?」
「你明白的,」他的雙手落到她肩上,又沉又重,卻又溫暖,安適。「你心裡一定清楚的明白,李穎,你——難辭其咎!」
她無法控制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她無法壓抑心中快爆炸的澎湃情緒,他的手,他的眼光,他的神情,他的凝視,上帝,她情願去死一百次,她再也受不了!
他叫她「李穎」,他喚她名字,他說她明白,他怪她難辭其咎,哦——思烈,思烈,你真是這麼殘忍?你不自己檢討,回憶一下兩年前的態度?行動?
「笑話,我做錯了什麼?」她揚高了頭,生硬地說:「你和芝兒的事第三者怎麼能知道?又怎麼能負責?」
「她是我自己選擇的,」他的眼睛深邃,難懂,他的眼光驚心動魄,他的聲言誠摯感人。「可是——你逼我選擇的,你逼我!」
「韋思烈——」她用力揮開他的雙手,激動地站起采。「你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是最高學府的教授,你竟說出這樣幼稚兼不負責任的話?我逼你?兩年前我——每次見到你,可曾和你說超過三句話?而且見到你也因為芝兒,身邊還有許多其他人,我逼你?你是和我講笑話?」
思烈漂亮如雕刻的臉紋風不動,眼光絕不退縮,他走向前一步,再一次用雙手捉住她的雙臂。
「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李穎。」他低沉地,緩慢地說。
「我承認——什麼?」她掙不開他鐵鉗般的緊握,她只能倔強地把臉轉向一邊。
「承認你要負責,承認我們都做錯了!」他說。
「不,我沒有錯,我絕無理由為你們的婚姻負責,」她叫起來。「放開我,我——不是你的借口!」
「告訴我,說我們都錯了,」他挺立如山嶽,堅定如磐石。「說,李穎,你說!」
「不說!」她的倔強、任性絕不容許她這麼做——絕不!兩年前,她曾為此心碎,為此痛苦,但——不是後悔,她是個永不言悔的女孩——也許心裡已後悔,卻無論如何不會從口裡說出來。
「李穎,你不是真無感情,你不是真冷如堅冰,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人?」他盯著她,眼中光芒逼人。「記得這個嗎?記得嗎?」
他從衣袋裡拿出一條手帕,一條淡米色在一角繡著咖啡色w字母的手帕,手帕揉皺了,沒有洗,沒有燙,似乎——還有些水的痕跡。一剎那間,她的倔強崩潰了,她的固執消失了,她再也硬不起心腸,這手帕上沾著的——不正是她的淚?
「我曾經見過你的眼淚,你有心,有感情,也會軟弱,能不能在我面前——減少一點驕傲?」他好誠懇,好坦白地說:「李穎,告訴我,我們都錯了!」
「這回答——對你很重要?」她終於掙扎著,勉強問。
「是!這回答對我比一切都重要!」他肯定地。
「那麼——聽著,」她深深吸一口氣,又冷又傲地說:「我不承認我錯,我只認為——答案在你自己身上!」
他呆怔一下,緊握著她手臂的手鬆開了,眼中逼人的光芒也消失了。
「答案在我自己身上?」他喃喃地問。
☆☆☆
入夜了,深秋的涼意也更重。
思烈獨自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喝酒,一瓶長頸VSOP只剩下一半,他那陰冷的臉上更添一份滄桑,幾絲困惑。酒不能使他開朗起來,卻是他孤獨中的伴侶。
他愛喝酒,時時喝、常常喝,他渴望有個伴侶,知心的、分憂的,能心靈溝通的,但他沒有,他只能喝酒!
從李穎那兒回來他就一直坐在這兒喝酒,他內心困擾著,疑惑著,李穎的態度,李穎的話是什麼意思?她說答案在他自己身上——答案?他有嗎?他——哎,李穎是個難以瞭解的女孩子,兩年前如此,兩年後的今天也如此,她把屬於自己的一切埋藏得很深,除她以外,沒有人真正探進她的內心,他渴望過,但他失敗了,他做不到,他甚至弄不明白她說的一句簡單的話!
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沒有人能像她,真的沒有,她拒絕感情,漠視感情,但她——分明也有情的,她有什麼理由使得自己痛苦呢?目前她的事業可以說成功,可以說得意,但她又真能享受這份成功和得意嗎?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