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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嚴沁

  「潘少良——很好!」思烈說。他的嗓子是天生低沉的。

  「——他只是個醫生!」李穎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吃牛排。

  「我們總是在意外的場合、意外的地方和時間碰到!」他凝望著她。

  「這兒——並不怎麼適合一個大學客座教授來!」她不看他,仍繼續吃牛排。「電影圈的,電視界的,三山五嶽道上的人馬,台北市的花花公子,想釣中國妞兒的無聊洋人,你能習慣這氣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像中的正經!」他說。

  「我想像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沒有想像過,直覺的,大學教授不適合這兒!」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釣妞兒的?」他問。陰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誠,她怎能相信他的話?釣妞兒?天都塌下來了。

  「這兒的九流明星不對你的品位。」她笑。

  「她們不及芝兒的一隻小手指!」思烈正待說話,滿臉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來。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開刀的一個病人有了不尋常的反應,醫院要我立刻回去,」少良望著李穎。「你不會怪我的,是不是?」

  「你回醫院吧!」李穎大方地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韋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送李穎回去?」少良情急地。「她家太僻靜,我不放心!」

  「可以!」思烈看李穎一眼,黑眸中光芒耀眼。

  「謝謝!」少良和思烈握一握手,轉向李穎說:「我再給你電話——哦,我已付了這兒的賬,再見!」

  不是戲劇化,人生中誰沒有幾次巧合?偶然?

  ☆☆☆

  李穎明知思烈在那兒,卻是低著頭一直吃完整塊牛排為止。思烈要替少良送她回家,她——怎能不緊張?這緊張又怎能被他看見?

  「芝兒的戲開鏡了!」她用紙巾抹抹嘴角,抬起頭。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冷峻厭煩地。

  「抱歉!」她聳聳肩,隨手取下束頭的橡皮筋,任直髮垂在肩上。

  「和男朋友出來——」他大概想說她裝束隨便,終於沒有說出來。「最近有什麼新作?」

  「正在苦惱中!」她搖搖頭。「有了大概的故事輪廓,塑造不出男主角的形象!」

  「哦?這是很困難的嗎?」他問。

  「看情緒而定,有時容易有時難,」她淡漠地笑。「要看我的情緒好壞!」

  「現在情緒低落?」他凝視她。

  「只是懶!」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是個怎樣的故事?用什麼書名?」他再問。

  她很意外,忽然會對一本文藝小說感興趣?他絕不是看小說的人。

  「故事——老實說並不完全成熟,我會隨時改變情節,」她考慮著。「書名也還沒想到!」

  他為自己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

  「為什麼不寫一本關於你自己的小說?」他問得突然。

  」我?」她心中重重一震,神色也變了。「我沒有故事,過去的二十四年都像一本流水賬,不值得寫!」

  「那麼——我呢?我和——葉芝兒?」他再問。

  她的心又亂又緊張,還有絲模糊的喜悅,還有絲說不出的惆倀。寫他和葉芝兒?那——那——

  「自然——還牽涉到一些人,」他又說,很真摯地。「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坦白地把這兩三年的感受告訴你,我相信——會是很好的題材!」

  「我——考慮!」她長長地吸一口氣,把自己從紛亂中拔出來。如果她聰明,如果她理智,她不該再和他聊下去,她不該再跟他見面,她不該再——哎!  她能自拔嗎?已經好幾年了!「現在我想回家!」

  「回家——好吧!」看見她已站起采,他只能點頭。「我的車在外面,我送你!」

  「如果不方便,不必客氣,計程車很多!」她非常地不安,她深知絕不能再捲進這漩渦。

  「晚上我多半沒事!」他跟在她後面走上樓梯。

  仁愛路上的夜是靜謐的,美麗的,她卻無心欣賞,她滿心只是逃開、避開的念頭。

  上了他小小的「保時捷」跑車,她那總是冷傲的精緻勝上浮現了一抹奇異的紅色,他從後照鏡中望見了,只是一眼,他眼中似冰封的陰冷中透出了一絲溫柔。

  「以前的事——我很後悔!」他低沉地說。

  她心中一陣天崩地裂的大震動,幾乎想奪門而出——她忍住了,她不願在他面前表示任何情緒,永不!

  她是那麼高傲的女孩!

  「是嗎?」她的聲音卻是那麼淡漠。「生命中,誰都有幾件值得後悔的事,這原是人生!」

  「我也——抱歉!」他看她一眼,汽車如箭般射出去。

  抱歉——又能怎樣?只不過替串綴著歡笑與淚的生命加一分惆悵,添一分滄桑。這抱歉——來得太遲了!

  第二章

  第一片落葉飄落地上,天地間已是一片深秋的意味,乾爽的涼風令人精神一振,積壓在心中的鬱悶已隨那淡淡的雲,輕輕的風消失無蹤。

  剛起床,李穎就接到翠玲打來的電話。

  「李穎,看報了沒有?葉芝兒接受訪問的那一段!」翠玲大聲問。

  「還沒有,」李穎推開窗戶,吸一口新鮮空氣。「我起床不到三分鐘,還摸不清東西南北哩!」

  「快點找報紙看,精彩得很!」翠玲永遠改不掉她「八珍」多事的毛病。「葉芝兒說沒有結過婚哦,甚至還沒有親密的男朋友,我的天,姓韋的怎麼忍得往?」

  「人家夫妻的事你管得了那麼多!」李穎淡淡地笑。「這是美國式的民主,自由!」

  「我受不了,真想打電話去報館揭穿她的底細!」翠玲是衝動派的人。

  「算了吧!揭穿了,女主角也不會落到你頭上,」李穎笑了。這麼多年來,翠玲總是無條件的站在她這一邊,不分青紅皂白地幫她,這份友誼實在令人感動。「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你就會心平氣和了!」

  「我的事與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關係?」翠玲嘟噥著。「喂,李穎,聽說姓韋的也回台北了!」

  李穎不出聲,說得少就錯得少,對嗎?

  「你聽見我說話沒有?韋思烈也回台北了!」翠玲不滿地怪叫。「你怎麼麻木不仁似的呢?」

  「聽見了,韋思烈回到台北,我也見過他!」李穎說。還是淡得不帶一絲煙火味。

  「你——見過他?」翠玲意外得呆了,傻了。「老天,你怎麼見過他的?你怎能——李穎,你瘋了?」

  「不只見過韋思烈,也見過芝兒,」李穎輕描淡寫。「台北的圈子就這麼小,碰到了我總不能裝作不認識!」

  「後采怎麼樣?結果怎麼樣?」翠玲大感興趣。「葉芝兒和姓韋的表情如何?他們一定想不到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女作家李穎,對不對?」

  「沒有怎麼樣,打個招呼而已!」李穎說:「至於他們的表情,我倒真沒注意!」

  「那個姓韋的有沒有後悔?有沒有羞慚得很?想不想一頭撞死以謝天下人?」翠玲用誇張的口氣問。

  「看你說什麼?」李穎被逗笑了。「人家為什麼要後悔?為什麼要一頭撞死?為什麼要羞慚?翠玲,別孩子氣地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天地良心,李穎——」翠玲怪叫起來。「以前的事——好吧!算我多管閒事,不過姓韋的這次是自找苦吃,自作自受啦!」

  「人家有名有姓,叫什麼姓韋的!」李穎笑。「芝兒否認結婚當然是為電影宣傳,你別認真!」

  「韋思烈要等到帽子變綠才出聲嗎?」翠玲歎息。「天下怎會有這樣的男人?」

  「他是怎樣的男人不必我們操心,翠玲,孩子還沒生下來,你怎麼就變成老太婆似的!」李穎一直在笑。

  「憑點良心,李穎,若不因為你——我不相信,你心中難道全無芥蒂?」翠玲說。

  「我把過去的一切埋葬了!」李穎淡漠地。「過去的快樂與不快樂。我抓得回來嗎?」

  翠玲呆怔一下,終干說:

  「算我多事了,以後我不再提他們,不過——潘少良呢?他約你吃過飯,是嗎?你對他印象如何?」

  「還說不多事,」李穎的聲言靜如止水。「潘少良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男孩子,他去我家坐了三小時,我只好和他出去吃飯,我有時也會心軟的!」

  「會不會他等了三個月,或者是三年之後,你心一軟就讓我們聽見教堂鐘聲?」翠玲在試探嗎?

  「絕無可能!」李穎想也不想地說。

  「哎——好吧,」翠玲瞭解地歎口氣。「我會暗示他,叫他別浪費精神了!」

  「這是你今天最夠朋友的一句話!」李穎說。

  她們又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

  李穎去浴室洗臉,加了一件牛仔布做的唐裝,獨自走進深秋的陽明山那幅畫裡。她有清晨散步的習慣,從念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因為她知自己運動時間太少,清晨散步不但是一種運動,也可呼吸新鮮空氣,更可在這一天最清新的時間裡,構思她的小說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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