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就是一座沒落宅院,繡莊出讓之前生意已經十分蕭條,田七來後又不懂經營,別說訂單,一天下來,連上門購置繡花荷包的客人也沒有一個。
也難怪沒有客人!因為紅豆繡莊,雖名為「繡莊」,可繡莊內實際只聘了兩名繡娘,分別是一名老嫗及一名少女。老婦年老眼花,連繡針都拿不穩,半個月才繡一隻荷包。少女雖會刺繡,進度尚可,可她花費數日繡出來的,皆是拙劣散漫的俗物。
晚間,織心回到屋後,坐下與田七商議。
「我要用錢,咱們在銀號裡,還存多少銀子可以挪用?」織心一開口便問他。田七愣住。「用錢?姑娘,您要用錢做什麼?」
「我要錢,招聘一批繡女。」田七垂下眼,不說話。
「怎麼?沒有銀子嗎?」
「不是。」
「那麼你為什麼不說話?」
「姑娘也看見了,咱們店裡一天做不到一筆生意,又何需招聘繡女?姑娘此舉,可是已經盤算過了?」田七言下之意,是怪織心根本不懂做生意。
田七雖然瞧不起她,可織心沒有生氣,她反而微笑。「我需要招聘一批蘇州城最優秀的繡女,有了優秀的繡女,才能有出色的繡品,有了出色的繡品,才能爭取到訂單。」
田七挑起眉,貌似不以為然。
「我明白,你必定認為我太天真了。」織心還是微笑。「我早已料到,你不會同意我招聘繡女的。」
田七不語。
「既然如此,咱們先說莊內這兩名繡女,再談。」
田七再挑起眉。「什麼意思?」
「趙嬤嬤年紀大了,可以給她一筆銀子,讓她返家養老。至於小紅,過去胡亂敷衍就此作罷,我可以不計較。從現在開始,我給她三天時間,三天內無論她如何趕工,務必繡出一隻夠水準的扇套,做不到,你就開口,請她離開繡莊!」她盯著田七,一字一句地說。
「我,開口?」田七瞪大眼,指著自己鼻頭。
「對,就是你,因為這人是你召聘進來的。」織心微笑著對他說。
田七怒目瞪著她。
織心視若無睹,她再說:「至於我要招進來的人,往後給她的工資要高,福利要好,每年繡莊若有得利,就得給她吃紅。」
田七瞪大眼睛。「工資高、福利好都罷了,還要吃紅?這蘇州城裡,哪家繡莊給這樣的厚利?我可還沒聽說過!」言下之意,他認為沒必要。
「就因為你沒聽說過,所以我們得做。」收起笑,織心說:「繡女若有才情、十分努力,我們使得照顧人家。相反的,繡女若沒有才情,不夠努力,便即時請她走路,不必再留。」
田七咽口口水,忽然打個哆嗦。
眼前這小女人看似柔柔弱弱,可說話那神態果決,看來毫不輸給男人。
織心站起來,即時吩咐下去。
「在城裡張貼招人榜,就說咱們紅豆繡莊給乾股,只要是有才華、有手藝的繡娘,來到咱們紅豆繡莊,只要繡莊今年賺了銀子,一定分紅。」話說完,她轉身走出後廳。
田七瞇眼,瞪著織心背影喃喃道:「啐,一個奴才出身的丫頭,支派起人來,倒是挺有派頭的!」不過織心的吩咐,他也不敢不辦。
看起來,這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引導」,凡事她似乎自有主張!田七不怎麼高興,因為已經好一陣沒人管他,他快忘了自己是個奴才。
不過,即便他再怎麼不願意,也得暫時聽這小姑娘的話。
總之,新來乍到三把火,田七想,過一陣子她膩味了,大概就歇戲。
屆時,他也就安生了。
☆☆☆☆☆☆☆☆☆☆ ☆☆☆☆☆☆☆☆☆☆
那名叫小紅的年輕繡女,被這一逼,知道往後工作吃緊,不再那麼輕鬆,她才撐過一日,第二天一早就不見人影,鬧了失蹤,這可把田七氣得半死,一張老臉臉皮都掛不住!織心如願,換來兩名年輕有手藝、又有才情的繡女。
這兩名年輕女孩,一個叫彩雯,另一個叫錦雯。
彩雯、錦雯其實是兩姐妹,兩人長得白白淨淨、秀秀氣氣,指拈飛快的針、一雙好巧的手,一整日兩人各自能趕出一對蓮花耳罩。
找到這兩人,織心實在很歡喜。
但這還不夠。這繡莊頹廢己久,一切得重新整頓起。
織心並沒有膩味兒。
她非但沒有怠慢,反而在繡莊上上下下,越來越緊著招呼,讓田七喘不過氣來。
首先,她要庫房撥錢,給店號裡外上了新漆、換了嶄新招牌,大肆整頓、裝修一番。
然後,她為紅豆繡莊設計了一款斑斕七彩相思豆莢,這是繡莊標幟,未來見到這相思豆莢,便知是紅豆繡莊的繡品。
再來,她還要田七到城內布莊剪幾塊綢布,做幾套一模一樣的制式衣服。男的一律長袍馬褂,瀟灑落拓。女的身上穿短襖,下著鳳尾裙。不論男女,衣服上全都要繡上紅豆繡莊的標幟。至於繡女,就穿著優雅的月華裙。
待繡莊內人人身上換上最好的衣物,織心還要田七到城內添購幾斤上品茉莉龍珠,還要兩個白瓷壺與十二隻白瓷杯,另外還要幾樣蘇州小點。
「其他倒還可以理解,可買這做什麼?」他瞧織心平常也沒有喝茶、吃點心的習慣,想不通她為何要他買這些東西?
「這些茶葉和點心,要用來招呼上門的客人。」織心微笑著說。
田七瞪大眼睛。「客人上門,又不見得必定買東西,生意還沒做成就要先破費,這是什麼道理?」他可不同意。
「買賣不成仁義在。每位願意上門來的客人,咱們都要當做貴客來接待。一旦如此,客人便會記住這熱情的招待,往後客人有需要了,必定先想到咱們紅豆繡莊。」織心告訴他。
「那麼,要夥計們換上新衣,又是什麼道理?」
「繡莊做的是斯文生意。沒有斯文,哪來生意?若只做市井生意,萬萬撐不起這處貝勒爺的家業。」織心柔聲答。
她盤算過了,繡莊宅大院深,一月開銷要數百銀子,現在日日虧蝕老本,即便有零星散客上門,也不能攤平。
「既要做大生意,不做小生意,又何需要花錢添這些門面?」田七反質問她。
「蘇州是大城,咱們紅豆繡莊門面不小、舖位在這城中座落得也算好,這裡門前來來往往、車水馬龍,店內如能置上幾件當眼的繡品,就在咱們鋪子裡,也可做成幾筆現成的好買賣。」
田七起先深深皺眉,看似完全不能苟同。
「繡莊才剛易主,咱們在銀號裡本就沒存多少銀兩,姑娘要是這麼大把灑銀,先把銀子用盡了,眾人就要開始喝西北風,窮途末路。」
織心臉色凝白。
半晌後,她只對田七說:「不試一試,便永不能翻身。」田七挑起眉。
他心底想:這位姑娘,是個賭徒。
☆☆☆☆☆☆☆☆☆☆ ☆☆☆☆☆☆☆☆☆☆
織心也許是賭徒,但是她知道,自己向來沒有特別好的運氣。
賭徒沒有好運,就肯定走的是霉運。
好運不是人人都有,即便有,氣也不長,自古以來總是霉運多過好運。所以世人都不該去賭,否則十個有九個半一定當褲子。
但是織心不能不賭,因為紅豆繡莊絕不能關門。
她未曾從商、不知道如何經營,只能用以往帶小丫頭的經驗,管理底下的夥計和繡女。幸而她的夥計不多、繡女不多,管理起來,猶有餘裕。
但是,織心的確沒有特別妤的運氣,所以三個月過去,她還是等不到一張訂單。
在江南這塊地頭上,船運有船幫,賣鹽的要找鹽幫。
何況這裡繡號眾多,每家都有檯面、都有主顧、都有門路。
這些她都不懂,也不知道做生意該拜碼頭這回事。
織心沒有後台、沒有人脈,更糟的,她不知道人心險惡。
所以她非但等不到一張訂單,而且,紅豆繡莊時常遭譭謗中傷。
所以,儘管紅豆繡莊已改頭換面直超過三個月,並且在吳縣蘇繡的集散地設攤兜售,然而,紅豆繡莊還是招攬不到一張訂單。
非僅如此,紅豆繡莊的店門生意也慘澹得很,因為同條街上的繡莊知道紅豆繡莊有動作,早已降價求售、爭奪來客,另方面賄賂下游,搶奪大筆訂單。但織心堅持不降價,在同業圍剿、水深火熱之際,她就是堅持不降價。
「為什麼?咱們店裡這麼多貨,能賣出一樣是一樣!降價出售生意才會轉好,生意好了就要繡女們加班趕製,這樣才能賺錢!」田七跟她抗議。
「小東西絕不能趕製,一趕製品質便會下降。」
「那又如何?只是店裡的小生意,市井主顧,誰去注意品質?」「倘若是主顧,一定注意品質!」 織心再說:「這不是理想,是原則。做生意我不懂,但我知道,每個人心底都有原則,堅持原則的人,必定受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