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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斯琴

  「你等不及了嗎──」

  她興奮的調侃句子斷在半空,因為等在門外的不是她預期的高大身影,而是──高純玲。

  她身著一襲亮橙色的洋裝,勾著金色亮片包,雙手抱胸,一臉不耐地站在門口瞪她。她輕蔑的目光從筱芙那頭亂糟糟的發、隨意包覆的浴袍到光溜溜的腳丫,眼底泛出酸得發臭的嫉妒。

  「看妳這騷樣,昨天一定和那男人廝混到天亮吧?」

  筱芙原本的好心情在見到她的瞬間一掃而空。

  「不關妳的事吧?妳這個新出爐的林太太,一大早不陪老公吃早餐、趕飛機去度蜜月,跑來這兒幹麼?」

  高純玲眼中的妒意瞬間化成怒火。「拜妳昨天出現鬧場之賜,妳以為我們還能甜甜蜜蜜地去度蜜月嗎?」

  筱芙挑高一道眉。「我從不知自己有這麼大能耐,別把所有『功勞』都推到我身上,我承擔不起。」

  「哼!妳少跟我耍嘴皮子。怎麼不請我進去,他應該不在吧,不然妳剛剛也不會把我誤認成他了。」高純玲說完,不等筱芙答應,馬上推門而入。

  筱芙心知若不奉陪到底是很難打發她離開的,於是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高純玲高傲地踏入房間。

  「挺不錯的房間嘛!看來妳這回又釣到一個不錯的男人。」高純玲將包包丟在古典高雅的沙發上,目不暇給地打量著寬敞、氣派的起居室。

  筱芙不解地望著她。「妳到底想說什麼?不用拐彎抹角地浪費彼此的時間。」

  聽到筱芙直接地點破她的交際辭令,高純玲的臉倏地扭成一團。「妳問我想說什麼?我倒想問妳為什麼老天如此不公平?從小到大,一樣學鋼琴、學芭蕾,妳卻總是贏得所有人的目光掌聲。什麼都跑在我前頭,處處出鋒頭,偏偏我們又是該死的『遠房堂姊妹』,在同一個社交圈打轉。妳永遠得到別人的稱讚,我卻被忽略在一旁,就連男人緣也比我好,為什麼?妳總是可以釣到好男人,而我卻只能撿妳不要的?」

  看著高純玲,筱芙感到好氣又好笑。至此她終於明白,高純玲的大小姐心態又在作祟了。一定是因為昨晚看到范原徹後,激出她變態又幼稚的比較心理。

  她就像永不饜足的任性小孩,總是不滿足自己擁有的,覺得別人手上的絕對比自己的好。她像嗜血、飢渴的野獸,不停地掠奪──尤其是筱芙的──等得手後,就失去新鮮感和興趣而拋到一邊。

  曾經,她不懂高純玲的心理,被她殘酷無理的行為所傷,甚而挺身和她奮戰周旋。直到這種爭奪、比較、唇槍舌劍的情形一再上演,筱芙漸漸瞭解她的心態,也才領悟自己實在無需隨她起舞。豈料她卻執迷不悟,一早跑來對她發飆。

  筱芙苦笑搖頭。「高純玲,妳何時才能從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大中醒來?妳以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為了贏過妳,跟妳一較高下嗎?妳未免太抬舉妳自己了吧?」

  「妳什麼意思?」

  「拜託妳醒一醒,這世界並不是繞著妳轉動的。我也不是為了和妳競爭才存在的,如果妳想找個假想敵,麻煩妳另找他人,我實在懶得被妳當成沙包般攻擊了。我活著只為我自己,不是為了和誰比較,再說,當初是妳千方百計搶走阿Ken的,怎能說是撿我不要的?」

  筱芙的一番話非但沒有點醒她,反而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般令她難受。一直把她當成敵人競爭那麼久,如今卻被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奮戰,教她如何承受?

  「妳閉嘴!妳不要以為自己釣到『Riti』的執行長,就囂張到瞧不起人。早知道妳已經釣到別的男人,我就不會跟Ken結婚。哼,什麼蜜月旅行,那男人一見到妳有新歡,就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也不想想他已經和我結婚了,居然還對妳念念不忘,妳一定很得意──」

  「等一下!妳說什麼?!」筱芙開口截斷高純玲那如機關鎗般的抱怨。

  她想聽的不是他們夫妻彼此不忠的指控,而是──「『Riti』的執行長?!妳怎麼──」

  「妳以為妳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嗎?Ken的父親好歹也是香港有頭有臉的人物,當年『Riti』開幕時,他曾受邀參加開幕酒會,和『Riti』的執行長有過一面之緣。妳到底是去哪釣到這麼好的男人啊?」高純玲又叨叨絮絮地說了些沒內容、純屬抱怨的話。

  但筱芙都已聽不見。她腦海裡不斷飛旋高純玲剛才所說的事實,關於范原徹的真實身份像顆震撼彈在她眼前爆炸,炸得她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言語也不能思考。

  她覺得自己的膝蓋開始發軟,地板開始旋轉。她踉踉蹌蹌地跌進沙發,喉嚨像被人緊掐著一般無法呼吸。

  怎麼可能?高純玲說的是別人吧?范原徹明明是她在台灣找來演她男友的男公關,怎麼可能是她所說的什麼執行長?

  執行長──前晚Check  in時的櫃檯經理,還有飯店派來接機的司機,他們見到范原徹時露出的驚訝及敬畏表情,還有那脫口而出卻沒說完的話──不是話,是稱謂。

  再者,以高純玲的個性,若范原徹的身份不實,絕不可能激得她一早跑來跳腳。

  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目前的感受。她頭痛欲裂地瞪著聒噪不休的高純玲,知道若想冷靜思考,讓她在眼前消失絕對是必要條件之一。

  於是她想也不想就抓起她,不顧高純玲嚇得呆若木雞、花容失色地尖叫她有多沒禮貌之類的話,用盡所有力氣把她攆出去。

  一得到安靜的空間,驚恐隨即壓迫而來。她不自覺地開始在室內踱步,在相信與不相信中掙扎、徘徊。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筱芙不停在心裡重複這問句,彷彿多問幾次,答案就會自己蹦出來似的。

  冷靜!冷靜下來!高筱芙,驚慌失措沒有任何幫助,深呼吸。她命令自己,想起雨夜曾教她的瑜伽呼吸法。吸氣、慢慢吐氣,幻想她正置身廣袤如茵的草原上,紊亂的心緒漸漸平緩,頭腦也變得清晰。

  當務之急是先搞清楚事實真相。打定主意後,她又撥電話回台灣公司。這回她直接找到雪湖。

  「什麼都別問,先幫我查一個人。」

  本來還想問她一堆問題的雪湖聽出筱芙語氣中的不尋常,於是勉強按捺強烈的好奇心,說:「什麼人?」

  「范原徹。」

  「咦?范原徹?這名字好熟。妳等一下。」一陣敲打鍵盤聲傳來。「有了。他是全球連鎖五星級飯店『Riti』的執行長啊,妳怎麼突然對他感興趣?妳該不會走狗屎運碰到這個全球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之一吧?」

  雪湖的答案讓筱芙整個人虛脫。她的確是走狗屎運,才會碰到這種莫名其妙、既懸疑又離奇的情況。

  如果范原徹真的是「Riti」的執行長,那他為何假扮成男公關陪她演這出荒唐的戲碼?他又是如何冒充男公關把她耍得團團轉?如何得知她和對方約在飯店?一連串無解的問題讓她頭昏腦脹。

  「對了,有件事我要跟妳道歉。」雪湖的聲音喚回她的神志,她才發現自己還沒掛掉電話,呆呆地拿著話筒瞪著空氣。

  「嗯,什麼事?」她心不在焉地答。

  「關於那個牛郎,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沒有赴約,因為他陪一個女客人玩通宵,累到爬不起來,直到今早才打電話跟我告罪,我知道後當場把那只臭牛罵成死牛。呃……妳還好吧?」雪湖頗有罪惡感,聲音也變得心虛。

  畢竟當初是她拍胸脯保證會找一個超優的男人陪筱芙參加婚禮的,如今她推薦的人居然出包,教她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好姊妹?

  「妳那天沒等到人為什麼沒打電話來?我還以為一切都進行順利,沒想到──」

  「雪湖。」筱芙現在實在無心聽好友說那些有的沒的。「我現在一時講不清楚,等我回台灣後再說。謝啦!拜拜!」

  不等雪湖抗議,她按下結束鍵,週遭再度陷入寂靜。筱關內心奔騰雜亂、怒海狂濤般地刮著十級颶風,但外表卻如僵化的雕像動也不動地癱坐在大床上。

  這張床,昨夜兩人還在上頭繾綣纏綿、濃情蜜意,想不到才幾小時之隔,她同樣在這張床上,心境卻已大不相同。

  此時此刻,所有混亂的心緒變成滾滾怒火,狂野地在胃裡燃燒、吞噬她。

  她抬起頭,看見立在床邊的梳妝台鏡中的自己,她的身上還殘留著與他歡愛的證據,如今卻發現令她得到人生首次高潮的男人竟是個大騙子。

  稍早她還覺得置身幸福的雲端,一下子,她已跌入冰冷的深淵。陽光離她很遠、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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