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曉得如果讓家人知道她違反爹的規定,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現下她只想趕快為陌生男子處理好傷口,再想辦法讓他離開。
「猴子?」水蘊星蹙起眉,露出了個奇怪的表情。
「是啊!一隻溺水的猴子。」水蘊月接著道,語氣裡有說不出的心虛。
水蘊星不疑有他,把她的表情當成是緊張那隻猴子的傷勢,沉吟了會,她說:「我看還是先幫你準備食籃好了,要不然餓了怎麼辦?我可以順道幫你的大猴子備串蕉,好嗎?」
對於妹妹的貼心,水蘊月只好笑笑地接受。
等待的同時,水蘊月的心思一直懸在小木屋裡的那個陌生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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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闃暗的空間,隨風搖晃的燭火閃曳著不安定的火光。
柏永韜躺在冰冷的榻上,被夢魘折騰著,此時此刻,他的思緒仍徘徊在落水後的恐懼中。
夢裡他在波濤洶湧的浪滔裡,他感覺到自己的頭正流著血,冰冷的海水刺激著傷口,伴隨著無止盡的冷穿透他四肢百骸、沁入心扉。
這是他頭一次感到無助、感到莫可奈何,他彷彿失去了自主能力,只能隨波逐流,腦海中則不斷地迴盪著一段話——
桅船在無垠的大海裡就像是碗裡的骰子,會擲出什麼數兒,全憑天意與運氣,半點都支使不得……半點都支使不得……
是誰……是誰曾經這麼對他說過?好像是不久以前的事,為什麼……為什麼他想不起來?!
猛地睜開眼,柏永韜被腦中劇烈的疼痛給喚醒,環視著陌生的環境與屋內的陳設,他茫然地與腦中的空白相抗衡。
不知道是怎麼地,柏永韜愈想抓出腦中的訊息,橫衝直撞的思緒愈是阻礙他的思考。
「該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半點印象都沒有?!」
豆大的汗珠由他的雙鬢間滑下,他雙手按著頭,疼痛地不能自已。讓人無法忍受的痛楚令他發出如野獸般的嘶吼。「啊——」
突然,一雙冰冷的小手覆在他壓著頭的大掌上,水蘊月安撫低語。「別叫、別叫……」
不可思議地,這沉靜溫潤的嗓音安定了他心裡的狂濤駭浪,他停止吼叫,卻來不及收回臉上痛苦猙獰的神情,渙散的眸子裡映入一張清靈絕俗的面容。
眼前的姑娘有雙黑白分明的杏眸,白玉般的臉龐細緻粉嫩,雖然一身粗衫布衣卻無損她清靈絕俗的姣美容顏。
柏永韜仰頭覷著她,目光癡愣地落在她無瑕的小臉上,心底因為她的美麗而震撼,減緩了頭痛欲裂的感覺。
「你是誰?」他一臉茫然地望著她。
水蘊月沒回答,心思全落在他蒼白的臉色上,忍不住低嚷出聲。「天啊!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了?我還沒替你包紮傷口,你還不能下床!」輕蹙的眉心伴著微慍的語氣,不難聽出她此時的懊惱與濃濃的關心。
柏永韜瞅著她,這姑娘的語氣讓他更弄不清狀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識得她。「你……是誰?」
水蘊月努了努唇,顯然對於他的追問十分無奈。「我叫水蘊月。」
「水蘊月……水蘊月……」他反覆低語、思索,卻根本無法由紊亂的腦中尋得半絲清明。
他的語氣輕柔,挾著股沉穩而低沉的音調,不同於島上任何一個男子,被他這麼反覆念著自己的名字,水蘊月感覺好怪異。
她甩去奇異的感覺,連忙扶著他坐回榻上。「好了,你別再說話了,快坐回榻上,我得幫你包紮傷口。」
柏永韜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傷口,他只是震驚地發現——他似乎把所有的事都忘了……
他是誰?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握住姑娘白玉般的皓腕,聲音寒峻而急切地問道:「是姑娘救了我的?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放開我!」水蘊月漲紅了臉,睜大黑白分明的杏眸,壓根不明白他怎麼會問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對不起。」柏永韜回過神,低垂下頭、斂下眉,漠然地將不安掩在蒼白憔悴的臉龐之下,緊握的雙手顯示出他此刻的心情。
水蘊月瞧著他沮喪的模樣,揉著自己的手腕,咕噥道:「是我救你的沒錯,我想你是遇上暴風才來到這裡的……可我真的不認識你。」
握緊拳,柏永韜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難不成,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水蘊月對他僅存的防備,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孤寂給融化了。
小動物們受傷的是它們的身體,但他傷的卻是「心」——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該怎麼面對無知的未來呢?
突然間,水蘊月覺得他好可憐,比以往她所救過的動物還可憐。
柏永韜皺起眉,笑得苦澀,當他極力隱藏情緒的同時,卻捕捉到水蘊月臉上泫然欲泣的神情,他心頭那一股憂煩竟就這麼銷聲匿跡。
水蘊月吸了吸鼻子,瞧他安靜得過火,她眨掉眸中的水光,安慰地開口:「不過我想你也別太擔心,許是你的後腦腫了個包才會這樣。我相信待它消腫後,你的記憶自然會回復。」
面對這樣可憐的他,水蘊月忘了要盡快將他遣出靈珠島的打算,心底充滿無限的憐憫。
柏永韜頓了頓,眸光隨著她的身形流轉,面對這樣天真、善良的姑娘,他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他只得順著她的話道:「我也是這麼想。」
「真的?」水蘊月晶燦的眸子染上笑意,甜甜的笑窩躍著理所當然的燦爛。
「我先幫你上藥,你要忍著點哦!」她伸出手,動作輕柔,熟稔地打開藥箱為他上藥。
「水姑娘是大夫嗎?」瞧著她的動作,柏永韜不解地問。
水蘊月聞言展開笑容。「我才沒那麼大的本事成為大夫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續道:「明天一早,我會請島上的大夫幫你開帖藥,又或者請他來幫你瞧瞧傷勢。」
她說完話後,兀自處理著傷口,忙得快樂,絲毫沒注意到柏永韜感動的神情。「水姑娘……咱們既不是舊識,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沒留意到他黑眸裡激盪的情緒,水蘊月半蹙著眉,可愛地微嘟著唇道:「我對你很好嗎?其實我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啊!」
語畢,她又是一記燦笑,彷彿柏永韜說了個笑話似地,逗得她笑逐顏開。
柏永韜瞅著她,難以相信世上竟還有如此純真樸實的姑娘。「難道你不怕我會傷害你,又或者……」
「我知道你不會。」水蘊月無法釐清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只知道那是一種出自肺腑的信任。
輕輕為他拭淨左邊額角及後腦勺的血漬,水蘊月無聲地將她的溫暖與關懷傳遞給他。
「對了,我想這是你的名字吧。」放下手中的布,她指著柏永韜腰間的白玉墜飾道。
「韜。」柏永韜拿起墜飾,感覺腦中浮現了熟悉的景象。「我記得……這是我自小佩帶在身上的玉飾……」
水蘊月掩唇輕笑。「說不准你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呢!」
雖然他看來落魄憔悴,身上也僅著一襲簡單的藏青色粗布行裝,但卻無損他卓然出眾、風雅俊逸的氣質。
打從她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便不難由他的談吐舉止判斷出他的家世背景應該很不錯。
柏永韜凝視著那塊玉,根本來不及捕捉腦中一晃而過的熟悉感,便被一陣穿膚入骨的疼痛搗得面色蒼白。
柏永韜緊握住手中的玉,頓時覺得自己是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孤帆,已渾然無所覺地失去了方向……
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柏永韜已在島上待了快半個月,在水蘊月的悉心照料下,除了尚未恢復的記憶,他身上的傷幾乎已經痊癒。
這一日,天氣出奇的晴朗,三個姊妹剛下海採完珍珠,正與幾名年長的海女聚在小碼頭,將採到的珠放入自家的竹簍裡。
「咦!最近似乎很少瞧見月姑娘?」
一名海女不經意開口,水蘊霞這才發現,三妹最近真的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往常她們三姊妹下海採珠時,水蘊月總會按捺不住地提早幾個時辰,在小碼頭等她們上來。
但最近都不見三妹的身影,起先她並不以為意,但經旁人這一提醒,水蘊霞禁不住細想其中的原因。
水蘊星一身濕,正將她的長髮擰乾,盤了個簡單的髻在發頂,她朗聲開口道:「月兒姊姊鐵定又去探她的小猴了。」
「小猴?」水蘊霞蹙起眉,表情十分疑惑。「打哪來的小猴?」
水蘊星聞言,忍不住掩唇笑了笑。「霞姊姊還不瞭解月兒姊姊嗎?我記得那隻小猴是在暴風雨後被她救回小屋裡,算算也快半個月了吧!」
「這丫頭為隻猴子,都快忘了咱們了。」水蘊霞拉著四妹的手。「走,咱們到小屋瞧瞧,順道要她別忘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