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裡的痛,為什麼就連一分都減不去?蕭子靈望向了那人的屍體,本是沒有焦點的視線,卻在那一個剎那凝聚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身上披著保暖的斗篷,眼睛靜靜看著那具屍首。
他沒有說任何的一句話,可蕭子靈的耳旁,卻是似乎響起了隆隆的雷鳴。
「果然出事了。」
說話的人是沈雲開,他就站在那人的身旁。
緩緩抬起頭,那人望向了蕭子靈,他還是沒有說話,可蕭子靈卻是寧願他破口大罵的。
那令人戰慄的喜悅,如今卻是加著讓他根本動彈不得的情緒。
那人緩緩移開了目光,手掌則是輕輕按上了自己的左胸。
不曉得是因為傷口的痛楚,還是心上的痛楚。
「你又何必如此,看得還不夠多嗎?」沈雲開只是淡淡說著。
「強欺弱,本就是武林血淋淋的定律。」
看著那人離去的沉重腳步,蕭子靈再也忍不住地躍下了屋簷,趕上了前去扶著他。
在他的胸口,有著一道很深的傷,纏繞著重重的白紗。
「……師父……」蕭子靈顫著聲音說著。
「徒兒不肖……」靜靜看了他一會兒,那人卻只是把那冰冷的手掌放在了他的發上。
滂沱的大雨下在江南城裡,微涼的天氣跟濕冷的風。
趙飛英身上披著保暖的毛氅,可握著茶盞的手,一直都是冰冷的。
僵硬的,幾乎沒有感覺的,彷彿那只是石雕成的、一隻有著優美曲線的右手。
他還記得蕭子靈,那個年幼的孩子。
眼裡那熾熱的火焰就與蝶衣一模一樣。
可是,蝶衣呢,那是誰與蝶衣的孩子?為了什麼他揮著蝶衣的劍?我還記得握著他的手,教他劍招的時候。
我讓他學武,卻是要他懂得武學的精義。
那是力量與美的結合,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控制脫離了軌道的事情。
我在教他學武的時候,竭盡心力地想要告訴他這件事情……就與大師父每日教我佛經一樣……可我那時,為了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的?我封上了自己的耳朵與眼睛,但大師父輕柔的聲音卻總是不厭其煩地在我耳邊迴盪著。
「飛英,心裡不要有恨……」
「飛英,仇殺只會讓傷口結痂,遺忘卻能止痛。若你能原諒,傷口才會消失……」
「蕭子靈,心中充滿了恨,就沒有地方學劍。想要沾上仇人的血,握劍的手就會太緊。」
世道不斷循環,學武的人本有一半心中有著仇恨。
我又是為了什麼日夜苦練劍法?砰。
強風吹開了本只是輕輕靠上的門,把那冰冷的雨跟風吹進了房裡。
然而,卻是掃去了那沉滯的空氣。
不過,依舊有著刺骨的寒意。
趙飛英本想起身重新關上,然而蕭子靈卻是已經帶上了門。
那臉頰想必已經是凍得發僵,然而他看著自己的眼睛卻是如此的溫暖。
「蕭子靈,你進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這是趙飛英與他說的第二句話,於是蕭子靈連忙地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師父。」蕭子靈站在他的面前,帶著僵硬的表情說著。
看來,是不需要自己再多說些什麼了。
趙飛英看著他,帶著柔和的眼神。
從他的眼神裡,他曉得他已然知錯。
蕭子靈並不曾強辯是為了保護著自己。
在那種場面,他有絕對的能力保護自己而不傷害對方。
「看來,你真的長大了。」趙飛英只是輕輕說著。
「哼,這怎麼可能?」御書房中,玄華帝輕蔑地說著。
「那親王對這些武林人的集會會有興趣?」
「八成是真的。」一個青年低聲說著。「根據北方朝廷的線報,早在月前親王離開朝廷之前,那親王對這江南大會就很有興趣。」
「他會有什麼興趣!……可惡,若是讓他曉得……」
「就算曉得又是如何?」那青年朗朗大笑。「只要他回不去,皇上的計劃就會如期進行。」
「……他真膽敢隻身而來?」玄華帝有些遲疑。
「……有聞那親王也是個使刀的高手,一般江湖人是會想看看自己在江湖上能佔多少份量。」
「……」
「皇上又何必憂心?自始至終,皇上都不需要出面。」那青年說著。「就由我這兒來發落。」
「……好,取得那親王首級的,無論是誰,萬金高爵!」
「遵命!」
「真的嗎?騙人的吧!」
「是真的!」怎在離江南城還有一天的路,就算是小路上的茶棧,也都可以傳得沸沸揚揚。
舊朝太子的傳言才過,更令人興奮的,卻是那北方的獠面親王也會出現在江南城中!若能擒下那微服南下的親王,別說是一雪滅國之恨,舉兵北上收復中原更是一大易事!
「只有沒見過他的刀的人,才會說得這麼輕而易舉。」謝衛國緩緩說著。「只要他手上有刀,就沒有人近得了他的身。」
謝衛國雖然彷彿是喃喃自語著,可那聲音卻是一清二楚地傳遍了整個茶棧。
時值正午,趕赴江南的人群多在此避暑。
只聽得那平穩卻是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幾個武林人只是微微皺眉就是避開了目光去。
這人選此時此地炫擢著他的內力,不曉得是何居心。
「哼,若真是個赫赫有名的高手,怎就不曾聽過?」鄰近桌上的男子只是嗤聲笑著。
「你不曾聽過的人,還是有高手在的。」
謝衛國似乎還是專心地喝著他的茶水,就連目光都不曾轉向那人。
「喔?像是誰?」那人已經提高了聲音。
「像是我。」謝衛國一語方盡,手上的茶盞就已然出手。
只見那瓷杯以著極緩的速度飛向了那人,那人冷笑一聲,就是要伸手接過。
「別……」一個老人本似要制止,然而,卻還是歎了一聲,起身離開了。
「嗚……」只見當那人把瓷杯收入掌中之後,卻是抓著那隻手掌,滿頭冒著冷汗。
他的手指蜷曲著,像是緊緊抓著那只杯子,卻更像是根本張不開。
他的臉扭曲著,因為著他的手指骨已然被震出了雖說細微,卻是疼痛不堪的裂隙!
「阿彌陀佛,施主何必下此毒手。」幾個慈眉善目的少林大師幾乎是同時低聲說著。
「……我是在救他們。」謝衛國只是低聲說著。「連我都敵不過,就少來趟江南城這趟渾水。」
聞言,茶棧裡登時就是議論紛紛了起來。
其中,幾個人看了那犧牲者一眼後,低聲歎了氣,就是起身離去了。
走上了遠離江南城的路。
在武功還不如人的時候,留待十年之後再見分曉。
「不曉得大俠是從何處而來?」其中一個僧人站了起來,合掌問著。
「我是謝衛國。」看著前方的桌面,謝衛國只是低聲說著。
「謝幫主!」聽得了謝衛國的一句話,茶棧裡幾乎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驚得站了起來。
只除了少數沒聽過他的人,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
「你就是力抗胡軍,率領丐幫鎮住清水鎮的丐幫幫主謝衛國!」一個人看著他,就是興奮地說著。
「不枉我遠從千里而來,終於一見幫主風采!」
「既然看過了,就可以回去了。」謝衛國只是繼續低聲說著。
「繼續往江南城走的人,就是存心與我為敵。」
這……那十幾人登時面面相覷。
「幫主,本寺已然答應葉大俠之邀,這才前來江南應約。若是幫主擔心本寺奪權,幫主大可放心。」
「大師若情願在江南城中圓寂,我也不便強留。」謝衛國只是緩緩說著。「只像是我先前說的,從現在起,要往江南城走的人,就是我的敵人。」
那幾個少林僧似乎為難地互看了一眼,接著就是低聲商議了起來。
「……謝幫主!在下不曉得謝幫主何出此言,眾人不辭辛勞而來,不正也是共議武林大事?」一個壯漢站了起,恭敬地抱拳說著。
「況且如今山河分裂,正是時候共商收復中原之計。如此大好時機,在下實在不懂謝幫主究竟有何顧忌。」
「我不想再說一次。」謝衛國沉聲說著。「要走要留,隨你們決定。」
茶棧裡的聲音更加嘈雜了。
沒多久,只見那手骨碎裂的人率先奔出了茶棧,往北方頭也不回地跑了去。
再過不到一炷香的時候,這茶棧中十之八九的人都垂著頭走了。
只剩下謝衛國,那幾個少林僧,還有一個刀客。
「得罪幫主了,少林日後一定登門謝罪。」僧人站了起來,由其中一個慈眉善目的僧人合了掌,低聲說著。
僧人也走了,不過是前去江南城的方向。
於是,這茶棧,只剩下謝衛國跟那個刀客。
那刀客一身黑衣,頭髮卻是束著艷紅色的髮帶。
一把繫在腰間的刀,紅得彷彿是用鮮血鑄成的。
「我等著你,已經整整六天了。」謝衛國低聲說著。
「我曉得,所有人都在等著我。」那人只是有些傲慢地笑著。
「……大莊主過世了,師兄。」
「……」從那人的臉上,謝衛國見到了一絲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