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那麼殘忍?你就冷酷到一點人性基本的同情都沒有嗎?就算——就算這一輩子你再也不願意看到我,但在明天你走以前,我總還是你的妻子吧!難道,讓我盡一點做妻子的責任,這點施捨,你都辦不到——」
那張被淚水弄模糊的臉奔出去了,徐克維靜止的,耳朵聽到客廳裡傳來的哭泣和蓓蓓醒來叫媽媽的聲音,打開衣箱,徐克維繼續未整理完的衣物。
☆☆☆
「有一個月了?」
羅若珈點著頭,陶揚的兩隻眼睛睜得再大也沒有了,指著自己的鼻子,不相信的。
「你是說——像我這樣的人,也要——也要做爸爸了?」
「嗯。」羅若珈笑著又點點頭。
「噯呀!」
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袋上,陶揚原地跳了起來,跳了兩三下,還是不敢相信,走近羅若珈,慎重無比的,再問一次。
「小母雞,如果是尋我開心,現在趕快跟我說是騙我的,不然,這個打擊太大了,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懷孕了?」
「要不要帶你到醫院去證實?」
這回,陶揚跳起來的高度,差點撞到吊燈,跟個孩子似的,在燈下轉著圈。轉完了,想起了什麼似的,陶揚樂不可支的搓著手。
「快要做爸爸的人,實在太高興了,是不是可以抱你轉兩圈?」
「當然可以。」羅若珈張開雙臂。
「會不會影響胎氣?」陶揚小心的端詳羅若珈仍不太顯眼的肚子。
「早著咧!」
「呀呵!」
一聲怪叫,羅若珈被陶揚強壯的手臂抱起來,一圈又一圈的轉,羅若珈被轉得頭都暈了,邊笑,邊叫嚷著。
「放我下來,我會頭暈。」
陶揚馬上停了下來,像怕碰壞一件珍品般,又輕,又溫柔。
「你現在太重要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說我是只掃把,我都認了。」
輕輕的把羅若珈放在沙發上,陶揚高興得什麼似的,始終笑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聽說你們女人一旦懷了孕,這個——」陶揚扳起手指算著,「第一,多吃各種一人吃、二人補的食物,這是一定的啦!第二,沒事的時候,做丈夫的要多抽空陪孕婦散步,據說這樣生產時能減輕痛苦。第三,要多看些美麗的圖片,將來生下來的孩子,才不會面目可憎……」
坐到羅若珈旁邊,陶揚喜孜孜的。
「從現在開始,我幫你到醫生那裡弄份孕婦食物表,以後呢,我少接點戲,有時間我就拉著你去散步。然後嘛!從明天開始,我就搜集各種漂亮的圖片,我們的小孩生下來,絕對要心地善良,面貌可人。」
一樣未完,又一樣,陶揚樂得簡直到了暈陶陶的地步了。
「依你估計,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應該是長得不錯吧?爸爸相貌堂堂,很少為非作歹,昨天還給了個乞丐一百塊錢。至於媽媽,那更不用說了,眼睛、嘴巴、鼻子,樣樣都是美人的水準,心地善良,不是蓋的,這種老婆,台灣還是難找幾個咧!」
摟著羅若珈,陶揚突發奇想的問。
「一個嬰兒,他非得在他媽媽肚了裡待十個月,才肯出來是不是?」
羅若珈都要笑死了,擰著陶揚的鼻子。
「你要我生個怪胎呀?」
「噯,我聽說有七個月就跑出來的。」
「早產嬰兒,十個月有九個長大了比別的小孩子瘦弱。」
「那——」陶揚沉思了一會兒,很正經的下了個決定,「好吧!那我們還是讓他十個月期滿了再出來好了。」
「老天!」羅若珈笑得腰都彎了,「期滿?什麼形容詞,你當他是在坐牢啊?」
「的確嘛!根本沒道理,七個月出來的,也是五官端正,能哭能叫,哦,非得捱到十個月?」陶揚站起來,手擰到腰後,學著孕婦走路的姿態,「懷孕的女人,一個個挺著大冬瓜似的肚子,累不累人——」
電話鈴響了起來,羅若珈要去接,陶揚按住羅若珈,拍拍羅若珈的臉。
「別勞累,我們還是按照傳統,生個足月的健康兒子好了,我來接。」
跑到電話機前,拿起電話,「喂」的時候,笑容還掛滿了陶揚的臉,等「喂」聲完了,笑容在陶揚的嘴角消失了。
「徐,雙人徐。」
陶揚回頭看了羅若珈一眼,重新對著聽筒。
「你等等。」
放下電話,陶揚臉上一團疑霧。
「你的電話,一個姓徐的男人!」
陶揚把「姓徐的男人」說得特別重,電話交到羅若珈手上,陶揚坐回沙發,心中莫名的煩躁起來,點了根煙。
她再也沒想到,接到的竟是徐克維的電話,聽筒那邊傳來吵雜的聲音,像是在飛機場。
「今天就走?三點的飛機?」
徐克維要走了?這是羅若珈驚訝的,徐克維誠摯的懇求聲,從吵雜的機場傳來。羅若珈很清楚陶揚接到電話的變化,羅若珈更清楚,如果答應了去機場,將引起陶揚多少不必要的諒解,但,三點的飛機,徐克維就要走了,雖說,對徐克維的愛情,已經逐漸讓自己的丈夫取代了,可是,就算送一個普通的朋友上飛機,也是應該的。
掙扎了幾秒鐘,羅若珈看看表,決定了。
「二樓出境的咖啡室?好,我馬上到。」
羅若珈一放下電話,陶揚質問、甚而強制羅若珈放棄的目光,逼視著。羅若珈衝進臥房,衣服都沒換,拿了皮包,抱歉的望著陶揚。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說完,羅若珈飛快的下了樓,連到地下室開車出來的時間都省掉,衝到街口,招了輛計程車。
「中正機場,請你開快點!」
手上的手錶已經一點十分了,到機場起碼兩點。三點的飛機,最少要有半個鐘頭至四十分鐘辦出境手續,算起來,只有半個鐘頭的時間。
車子開得算是很快了,羅若珈仍然不停的看表,不停的催司機。
趕到機場,正如羅若珈所料,兩點了。車錢一丟,也沒等找錢,羅若珈一口氣衝上二樓出境口旁邊的咖啡室。
羅若珈幾乎不敢認坐在靠窗口位置的人,就是那個曾經支持過自己生命的徐克維。
一頭亂髮,一頭參差的鬍鬚,眼圈周圍凹陷,臉色蒼灰,原來那麼高壯的人,竟萎縮得如久病未癒,令人覺得甚至經不起一場風雨。
羅若珈是呆愣了,久久,不敢相信。
「——我以為,我不能再見到你。」
徐克維開口了,那熟悉的聲音,喚起了記憶中的徐克維,羅若珈難過得要哭出來,是什麼使一個原本健壯的人,一下子變成這個樣子?
「我掙扎了很久——我還是打了那個電話。」
那枯乾的唇,那像從死亡中掙脫回來的萎縮,羅若珈禁不住的難過。
「——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
「我母親去世了。
羅若珈記起來了,記起了他有病的母親,更記起了他是令人尊敬的一個孝子。羅若珈靜默著沒說什麼,心中在為徐克維這樣一個敬孝母親的兒子難過。
「母親去世了——我曾經發誓終生愛她、照顧她的,上帝不讓我廝守她。」徐克維枯乾的唇,像久未沾水似的,聲音沙沙澀澀的,「留在這塊土地上,我曉得,那對我只是無盡期的痛苦。」
「克維——」
羅若珈想伸手去握那隻手,沒有別的,只想像一個朋友般給一點誠摯的安慰。但,羅若珈沒有伸出手去,羅若珈曉得這時候的任何舉動,都將引起任何異樣的情況,羅若珈誠摯的望著徐克維:「到美國去,準備做什麼?」
「修完我的學位。」簡單回答後,徐克維不再說話,直直的看著羅若珈,眼中盛著蒼涼和疲倦。
好久,兩人靜止著,徐克維痛苦的神色,令羅若珈難過,不曉得說些什麼,或該說些什麼?徐克維始終一刻不瞬的看著羅若珈,那目光中有著深濃的留戀。
「若珈——我不該這麼說,但——我奢侈的要問,今生,我再不能看到你了嗎?」
都不是小孩子了,羅君珈也是從那段艱苦的愛中走過來的,她還不明白徐克維眼中企求著的答案?
「克維,你回台灣時,歡迎你到我們家來玩。」
「你明白我的意思?」
「克維,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現在愛我的丈夫。」這是衷心之言,而羅若珈說出來,唯恐傷害了他,「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適應了他,也瞭解他,我能愛他,而且,已經愛他了。」
那份蒼涼與疲倦,在徐克維臉上加深、加濃了,一份終生無法磨滅的愛,在他胸口,橫衝直撞地搗著,搗出了徐克維的激動,搗出了徐克維不能自制的感情。
「若珈,請給我一句實話,只要一句實話。」徐克維捉著機票,「只要一句話,我甚至可以改變,我並不一定要去完成那對我並不很重要的學位。」
記憶中那個天塌了都能沉著不變色的人,竟然像一個性格脆弱的憂鬱患者,羅若珈真想不顧一切的抱住他、安撫他,疏導這個三十歲的男人,認清一些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