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叫了部車到酒吧,一室絳紅的燈光,像召喚每一個孤寂的靈魂。
徐克維悶著聲,先喝下了四、五杯酒,紅色燈光下的臉,都是絳紫了,徐克強沒有叫停,徐克維說對了,自己是明白愛的,明白了,又何忍去牽制一個正被愛煎熬的人呢?徐克強拿起酒瓶,又在徐克維的杯裡倒了大半杯。
徐克維仍然一個勁,一杯接一杯,徐克強點了根煙,遞給弟弟。
「姓羅那女孩,曉得你禮拜六結婚的事嗎?」
一引頸,杯又空了,徐克維將杯子放下,手有些不穩。
「昨晚媽要我結婚,今天一早找你來訂日期。」徐克維雙手一攤,「她沒有給我一點時間,我怎麼去告訴若珈?你說,我怎麼去告訴她?」
「聽媽說,你認識她不到半年。」
「夠了,已經比半輩子還夠長了!」
「真是——愛她那麼深嗎?」
「你跟映萍到法院公證結婚時,你們認識了幾年?」
「四年。」
「對,四年,可是,當你們發覺彼此在愛對方時,已經是認識的第四年,而我和若珈,差不多就在我們彼此見到的第一眼,就隱伏著愛的跡象,然後,我們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在愛,我們恨不得全世界的時間都給我們。你會在送完映萍回家,又衝動的跑去看她嗎?你會半夜醒來,跟映萍打兩個鐘頭的電話嗎?你會在大堆國外訂單擱在辦公桌前,抽出十分鐘約映萍喝咖啡,為的只是迫切的想面對她,跟她講幾句話,你會嗎?」
徐克強靜靜的聽,一言不發。
「假如你有一個你不愛的女人,她為你生了一個孩子,這是多不可原諒的男人,映萍會容忍你嗎?那個你不愛的女人,當著映萍的面,用親密卑鄙的言語刺傷映萍,映萍會躲開,等那個女人走了,再像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出現在你面前嗎?」
徐克維引頸,又喝下一杯酒。
「大哥,你必須要承認,我和若咖在愛的條件上,首先就比你們,比任何在戀愛中的人遭受了更多一層的困難,但我們愛得比你們多,愛得比你們深,你必須承認,我們的愛,幾乎可以稱之為偉大!」
徐克維激動的聲音愈來愈高,完全漠視四周投射過來的奇異注視。
「你和映萍多幸運,你們沒有阻力,沒有任何困難,你們愛得自由,愛得隨心所欲,你至多到媽面前跪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在你的生命裡佔多小、多小的一個比例。但過了這一天一夜,你們擁有一生的時間;所以,你可以在我面前表現客觀、表現孝道、表現一個公理的態度。我也能呀!只要跪上一天一夜,我和若珈可以擁有一生的時間,我也能——我也能——」
徐克維捶著桌面,喊著,淚,夾在裡面,一個昂藏男子的眼淚,那是多麼叫人不忍苛責的呀!
「我怎麼告訴若珈?我用什麼方法告訴她——」徐克維頭埋在桌上,嗚咽著:「那天——付了芝茵一百萬的第二天,若珈又興奮、又歉疚的,我們覺得幸福就掌握在我們掌心了,我們喝酒、跳舞,我們憧憬未來,我們以為我們有一個所有戀愛中人,最美、最快樂的未來,我——你叫我怎麼去告訴她——」
「媽不曉得你給芝茵一百萬?」
「曉得了惹她發脾氣,還能有什麼好處?」
說起來,弟弟比自己對母親更周到、更細心,徐克強有些慚愧,沒再開口。
「我願意傾其所能,再給她十個一百萬,只求她不要這麼卑鄙。」徐克維已經冷靜下來了,不再揚高聲音:「或許我是對不起她,你說的,蓓蓓到底是我的女兒,不管芝茵當初怎麼用計謀,怎麼主動接近我,蓓蓓總是我的孩子,是不?這是沒辦法否認的。」
「羅小姐那兒需不需要我去說?」
「不需要,我總要面對她的,只是——」徐克維搓著眉心:「要我怎麼開口?事情變化得這麼突然,這麼措手不及,前後不過三天——而我竟要在這個禮拜六結婚,她還能容納我嗎?天,我不敢想像她會怎麼樣?她愛我愛得找不出一絲空隙,她怎麼接受?」
引頸,徐克維飲掉了最後半杯酒。
☆☆☆
從報社騎著摩托車,飛快的趕到徐克維約定的咖啡店,一路,羅若珈的嘴角始終泛著笑意,三天沒見到徐克維了,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件雙方都不容許發生的事,也是無法做到的事。三天,上帝!居然可以三天不見面,一想到這,羅若珈就很不高興。
到了咖啡店門口,羅若珈車都沒擺穩,邁大腳步就進去了。
一進門,就看到徐克維坐在後面靠牆角的座位,羅若珈正要過去,一個花格子西裝的男人,突然擋到前面。
「嗨!小母雞。」
不是別人,是那個自始至終令羅若珈反感而瞧不起的陶揚,羅若珈看了一眼,厭煩的預備繼續往前走。陶揚一個箭步,雙臂張開。
「噯,噯,小母雞,怎麼見了面,招呼也不打一下?幹嘛那麼急嘛?」
「對不起,請你讓開,我有朋友在。」
「在那兒?一塊過來坐嘛,我請客。」陶揚很豪氣的四處張望。
「謝謝,不必。」
講完,羅若珈看都不看陶揚一眼,逕自往前走,背後聽到陶揚在跟同桌的朋友談自己。
「驕傲得像只小母雞,不過,還挺可愛的。」
走到徐克維面前,羅若珈忘了三天沒見到徐克維的不高興,只是那麼喜悅的坐到徐克維旁邊,漂亮的唇角,沒有半點隱藏的展露著。
「三天沒見到你。」沒有埋怨,羅若珈一臉稚情的笑容:「再見不到你,我會餓得躺在床上站不起來了。」
撫握著羅若珈的手,徐克維千言萬語哽住了。
「沒好好吃飯?為什麼?」
問完為什麼,徐克維心都酸了,何須問為什麼?
「我現在要吃了。」
羅若珈手一揚,轉頭喚服務生,看到陶揚的一雙眼睛正直視著自己,羅若珈趕忙調回頭。
「我要吃一大堆、一大堆的東西。」
握著那雙手,看著那張稚情、開心的臉,徐克維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服務生過來了,羅若珈接過菜單,手指順著一系列的黑字念著。
「我要一客薄牛排,還要龍蝦,沙拉派多一點。」羅若珈抬頭對服務生交待,又低下頭:「然後要——嗯,奶油玉米湯,再要巧克力冰淇淋,好了!一起端上來。」
點完了東西,羅若珈雙手握住徐克維,像個孩童般,仰高頭。
「不算多吧!我三天沒吃東西了。」
「若珈——」
羅若珈將身子湊近些,臉都快靠到徐克維的下巴了。
「不用告訴我你這三天有多忙,忙得抽不出一點點時間見我,害我像個大笨蛋似的,一天撥一千個電話,找不到你。好了,現在都過去了,我也全忘光了,今天不放你走,我要騎摩托車載你這個大個子的巨人,讓滿街的人笑你。」
伸手擰徐克維的鼻子,又拍拍徐克維的臉,羅若珈笑得又開心、又忘懷。徐克維一次又一次,掙扎的要說出禮拜六的婚事,但那張臉,笑得那麼好,那麼完美,徐克維知道自己說不出來,起碼在這時候。
服務生送東西來,照羅若珈的意思,一起端上來了,小桌上堆得滿滿地,羅若珈剛圍上餐巾,突然,櫃檯廣播自己的名字。
——羅若珈小姐櫃檯電話——
羅若珈奇怪的回頭望櫃檯。
「奇怪了,我沒告訴誰我到這兒。」
「先去接電話吧!」徐克維幫羅若珈把餐巾從脖子上拿下來,溫和的說。
羅若珈滿臉疑惑的走向櫃檯。
拿起電話,羅若珈發現陶揚那桌,男男女女幾個朋友還在,陶揚已經走了。
——喂,哪一位?……
——嗨!小母雞,你滿貪吃的嘛。
原來陶揚跑到外面打電話了,羅若珈氣得正想把電話掛掉,即刻,萬分不甘心的重新放回耳邊,這種人,白白掛掉,簡直便宜他了。
「喂,你聽清楚點,現在我有兩句話送你,這兩句話很普通、很平常,就連你這種肚子裡沒什麼內容的人,也一聽就懂。聽好,你是上帝創造的人裡面,最蹩腳的一種,那種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小母雞,這叫人亂難過的嘛,修改一下怎麼樣?我沒那麼差呀!」
「那要看你跟什麼人比較,在你那群跟你同樣簡單的人裡面,你漂亮的西裝,大概會使你顯得智慧一點吧!」
「跟你那個朋友呢?不相上下吧?」
「不要自取其辱,給你的尊嚴留點餘地吧!」
「嗨!小母雞,小母雞——」
不理陶揚在電話裡呱呱叫,羅若珈啪地一聲,把電話掛上了。
「誰打來的?」
羅若珈一屁股重重坐下,餐巾用力把脖子上一掛。
「一個沒腦袋的人。」
「什麼?」
「沒什麼,我餓昏了,我要開始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