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臉看他,對於這問題,露出一絲笑意。
「那日偷溜出宮,正要回宮時,在無人巷中,被一幫匪徒給堵住,可能是買東西時錢財露了白,引起覬覦。結果,那幫人將我和宮女擄走,迷昏後賣到妓院。」那次的經驗令她終身難忘。
堂堂公主,竟被私賣到妓戶中!
事過境遷,想想也覺得好笑。這種機會,有幾個王公貴族能體驗得到?她眼兒彎彎,含著一點莫名情愫地睨他。
也因為如此,她才能遇見他。
烈火在身後燃燒,她大眼間著亮光,開懷暢笑,神情間充滿自信,就像傳說中誘人心神的妖精,在不經意間就勾走人的魂魄。
他看得癡了,不知自己的魂是否已被她勾走,只能牢牢盯著她,再無法移開視線,眼裡只容得下她的一顰一笑。
「那你呢?那天為何出現在那?」話才剛問完,馬上就後悔了。她竟然大剌剌問出這種問題!男人上風月場所,不都是為了那檔子事去的嗎!
她很好奇,卻又害羞的低下頭,臉頰微酪,分不清是因害晚還是高熱板出。
「為了找我妹妹。」童進將實情說出。
回憶如流水,自動在腦中流轉一次。
父母被殺,妹妹下落不明,整個童家莊如同廢墟,只有他一人僥倖逃過一劫,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妹妹被賣到妓院了嗎?」為了找妹妹,他一定費了許多心思。
「不知道。自從童家莊被滅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妹妹的下落。」他淡然道。這些年來他東奔西走找尋,只要有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他都不會錯過。
「難怪。」難怪他那次會有那種詭異行為,對著她叫別人的名,那名字,應該就是他妹妹的吧?
「只要能找回妹妹,不論是上刀山下油鍋,我都願意。」不然他這個做哥哥的,拿什麼去見死去的父母。
每當閉上眼,他就會清晰地看見母親臨死前的慎重交代,要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卻沒料到妹妹因為他的一時大意而致下落不明,這些年來生死未卜,任憑他怎麼找就是沒有絲毫下落。
「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她眼神堅定,心卻亂了秩序,不知為何在面對他時胸口總會枰坪亂跳。
發現他正看著自己,李瑩趕緊把眼垂下,害怕被他發現自己的模樣,不懂平日的冷靜到底跑去哪了。
耳邊迴響的是自己急促的心跳,一臉緋紅的困窘。
「我去把枯枝拿過來。」她站起身,背對他,巧妙地遮去困窘。如果再繼續和他面對面,遲早會被發現異樣。
天色漸漸昏暗,寂靜四周沒有半絲聲響,天空中野鳥正成群結伴飛回巢穴。
援兵還沒有出現,粗略推估她拾來的柴校還能再撐幾個時辰,但如果柴枝燒盡了的話呢?山上毒蛇猛獸多,如果沒有火光的驅逐,他受傷不能動彈,她又無法防禦抵抗,屆時將是無法想像的後果。
童進自行運氣,雖然腿部骨折,但氣行還是可以在受傷部位外遊走,雖然無法完全集中,至少能勉強擊出幾掌嚇敵。
她忙碌地將柴枝拖到距離較近的地方,這已經是盡她最大的努力。自知此刻處境艱困,只盼皇兄能早日看到這煙,盡快派人救援。
「你餓嗎?」他突然問起。
「不會。」她還滿耐餓的。
「可是我餓了。我懷裡有幾片乾糧,陪我吃吧。」長時間在沙場作戰,讓他養成隨身攜帶乾糧的習慣;沒想到,在不打仗的現在,這些乾糧還能派得上用場。
瞭解他是怕她餓,所以故意要她作陪。
她坐到他身旁,替他扳開乾糧,一半給他,一半給自己。
「小時候,父王和母后曾帶我和皇兄一同到山林裡狩獵,那時隨身的東西並不多,不過記得那時唯一能食用的東西就是這種乾糧。」她小口小口地啃著,可惜乾糧太硬,又無水可飲用,只能慢慢吞嚥下肚。
「那是一段多美好的時光,父王和母后是如此愛著彼此。」她怔怔地開口,似乎未察覺到自己正將心中所想說出。
「後來父王聽信術士讒言,相信母后是不祥之人,獨排眾議,免去後位,並放逐至冷宮。母后因受不了父王的冷淡疏離,不久即在冷宮中自縊身亡。」眼睛起了層霧,讓她看不清眼前景象。
「母后、母后,您丟下瑩兒不要了……」哭泣不停的小小身影,痛苦地伏在用白布裡著的屍體上。
紅腫的雙眼、沙啞的嗓音,手緊抓著白布不肯放手,深怕一放手,母后就真的消失不見。
皇兄跪在她身邊,一滴淚都沒有落下,只是將手牢牢握緊她的。
「公主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母后的隨身宮女邊拭去臉上淚水,邊柔聲勸道,跪在地上焚燒紙錢的宮女們個個泣不成聲。
誰也沒料到風光走過十幾載的皇后,下場會是這般淒涼,屍首只能擺在冷宮內,皇上竟連弔唁都不來。
「母后,我多燒點紙錢給您,這樣您在那個世界就不用再愁什麼了。」她只願母后在另外一個世界無憂無慮。
拿起地上的所有冥紙,信念堅定地將其一張張平整放近火堆中。
「公主,別燒了,皇后要是知道你這麼傷心,她也會難過的。」宮女們哭著制止。皇后生前最疼愛的十五公主竟像發了瘋似地,不停燒著紙錢。
皇兄站起身來,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走到她跟前打了她一巴掌。
「清醒點。」用近似冷酷的話語說著。
她撫著臉。皇兄的眼裡沒有淚,卻難過得紅了眼,冰涼如寒水的眼眸彷若訴說著要她振作,別再讓死者擔心放不下。
那一刻,她才真正接受了事實。
縱然淚不停的流,母后也不會再回到她身邊。
「別哭。」童進雙手攤開擁住她。
冷淡、與人疏離,都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所致,身處在是非多如牛毛的宮中,也唯有如此才不必再為誰傷心,不會再被誰傷害。
過度壓抑的情緒,該有適當的宣洩管道。
「不好意思。」自母后去世後,她就再也沒哭過,今天卻反常地在他面前哭了,她責怪自己的失態,卻還是止不住淚水。
「沒人會怪你,哭是種正常的發洩。」拍拍她的背,要她放心地哭,卸下平日的冷漠。
嗯。她點點頭,沒多說話。在他的懷中,讓她感覺放鬆,有一種從未有的舒暢和說不出的自在。不懂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受,但至少在這一刻,她是真的確切感受到他的與眾不同。
不遠處,一陣踏踏馬蹄聲響起,兩人還沒意會到發生了什麼事,眼前即已出現援兵身影。
「十五公主、童將軍!你們沒事吧?」徐靖騎著馬來到火堆前,幸好夜晚火光明顯,讓他們輕易就找到人。
「十五?」鄭瀾青隨後趕到。
李瑩愣住,沒料到他們會這麼快出現。
童進放開手,假裝若無其事。
「你受傷了嗎?」徐靖跳下馬,巧妙擋住鄭瀾青的視線,上前檢查童進的傷勢。
那夜,夜太黑,掩去許多情感,蓋住太多事情,讓人分不清心中那點不一樣的情緒,到底叫做什麼……
第六章
「該喝藥了。」李瑩端著藥盅踏入房內。
童進正坐在書桌前研讀書籍,見她來到,只是點頭,並沒有起身迎接。
「腳傷如何了?」她將碗放在桌側,自己則坐到桌旁的木椅上。
藍色的絲綢,顯出皮膚白皙;她不喜歡在臉上塗抹水粉,只淺沾了胭脂,讓自己看起來有精神些。
「還不錯,已經可以稍微使力。」他回答,拿起溫燙的藥碗,將藥慢慢吞入喉中;入口溫度掌握得剛好,應該是事先冷卻好再送到房裡。
自從由山中被救回至今已經三個月,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宮中療傷,白宮中御醫專門負責;至於三餐,就全由十五公主一手包辦照料,就連定時送藥的小事也不假手他人。
「嗯,我看看,今天看了什麼書。」她順手拿起他桌上的書,瞄了幾眼。
「你看得懂?」他有些意外。
「是孫子兵法?」大約猜測。
「是的。」鮮少有女子對兵法佈陣感興趣,如果有,大多也是為了迎合他而故意賣弄。
「之前看過一些,所以有些印象。」她微笑放下書籍。
「令人意外。」他看著她的側臉。藥很苦,但此刻看著她,藥苦不苦都已不是他在意的事。
李瑩頓了一下後,才瞭解他話中含意——普天之下少有女子會對兵法有興趣,更別說是專精了,可能連翻過幾頁書頁的都少之又少。
「呵,之前瀾青對兵法很熱中,跟在他身旁,不得不也跟著看了幾本,但只能算是略懂皮毛,跟你們比起來,還真是差遠了。」她斜眼看他,眼中有笑,微勾的紅唇看來甜美。
聽她提及鄭瀾青,他眼神一黯,微妒的酸意湧上心頭,滿腹不是滋味,剛剛的愉快談話突然被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