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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亦舒

  金源夫婦如釋重負,他倆也是為勢所逼。

  「我讓舅母同外甥們親自向你道謝。

  千歲搖手,取過外套離去。

  回到車上,他靜靜取出手提電話,按剛才那個鈕,只聽到兩聲響,有人來接,卻是一段電話錄音:「這裡是英語補習社,辦公時間星期一至星期六上午十時至晚上十時,星期天休息,如欲留言,請按一字,如欲詢問.......」

  千歲並沒有撥電話給王叔。

  對不起金源,對不起蟠桃。

  雖然人命關天,但是他王千歲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同這路人搭上任何關係。

  即使他自己的性命在這路人手上,他也不會開聲求救。

  他不能打這個電話,他若出聲求他,以後一輩子再也還不清債項,他又得與他糾纏不清。

  已是離開這城市的時候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會一傳十,十傳百,不消一會,領崗大道上什麼差錯,都會有人來找王千歲。

  第二天一早,電話鈴響。

  是金源的聲音:「千訝,謝謝你,舅父安然抵家。」

  千歲放下心頭大石。

  「多謝你及王叔幫忙。」

  果然不出他所料,對方不過是為著求財。

  「舅父決定轉行——」

  「我還有點事。」

  金源識趣,「是是,我們改天再談。」他掛上電話。

  千歲捧著頭長歎一聲,幸虧放了人,否則,他一輩子內疚。

  中午他到旅行社報名參加北美旅行團。

  「越快越好。」

  「真的要快,今日下午就有一團出發,尚有兩個空位,不過,來不及申請美國入境證。」

  「我單走加國好了。」

  「那麼,我們幫你扣除一程飛機票。」

  旅行社辦事極有效率,千歲順利取得機票。

  他沒有知會任何人,踏上旅程。

  帶隊是一個妙齡女子,坐在他身邊。

  「王先生,我叫劉安妮。」

  千歲整程時間都沒說話。

  其餘團友卻興高采烈,情緒與他形成對比,他們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而且十多人一下子熟絡得似老朋友,有些探親,有些探路,互相交換情報。

  「最近他們樓價上漲。」

  「咄,前後花園二十萬足夠應付。」

  「你替我找十間,我馬上同你買下來,哈哈哈。」

  「學校怎樣?聽說公校人雜,非讀私校不可。」

  「平治車極便宜,與新加玻的車價是一比五,即人家一輛在多倫多可買五部。」

  「沒差那麼多吧。」

  「你去打聽一下便知。」

  這還是千歲頭一趟乘長途飛機,他聽人家說多喝水,到處走走。

  他帶著一本書,取出細讀。

  太陽下山,眾旅客在飛機隆隆引擎聲中打盹。

  安妮小心幫旅客填寫表格。

  她留意到王千歲看的書叫「英美之間千絲萬縷歷史關係」。

  這人好學,其餘旅客不是玩撲克就是電子遊戲。

  安妮打一個呵欠。

  艙窗外是一片灰紫色天空,人類飛行的願望終於達到。

  就在這個時候,乘客忽然聽到叮一聲鐘聲。

  飛機師長這樣說:「各位乘客,前方有一股氣流,請綁好安全帶。」

  乘客醒轉,還來不及有任何行動,飛機艙忽然強力震盪一下。

  眾人驚呼。

  最奇突的事情發生了,飛機忽然沉降,所有餐具雜物飛上艙頂,有人來不及系安全帶,他們四圍亂撞,接著撲向別的乘客。

  餐卡自走廊飛出,重重擊向座位,汽水罐成為炮彈般磁武器,擊向人體。

  跟著,氧氣罩落下,千歲聽見哭叫聲。

  廣播這樣說:「鎮定,鎮定,氣流很快就過去。」

  千歲很鎮靜。

  他是職業司機,旅途意外,司空見慣,只不過這次兩百多乘客浮在高空,情況更加危急。

  飛機又再強烈震動兩下,忽然靜止。

  整個過程像強烈地震一般,歷時不過一兩分鐘,可是對於當事人來說,卻像一輩子那麼長。

  只見艙內似刮過龍捲風,體無完膚,手提行李滾得四處都是,乘客大聲號哭,有人嘔吐,有人流血,有人倒在座位呻吟。

  服務員驚魂甫定,立即出來幫助善後。

  千歲伸動四肢,呵,他無恙,轉頭只見安妮咀角瘀腫,像是給硬物擊中。

  「你還可以嗎?」

  「我沒事。」她迅速鬆開安全帶,馬上去照顧團友。

  千歲暗暗佩服。

  乘客中有醫務人員,紛紛自告奮勇,照料傷者。

  千歲觀察過後,鬆一口氣,受驚婦孺也漸漸安靜。

  安妮蹲在走廊,不住安撫她的旅客。

  這時,淘氣的飛機若無其事般恢復安穩飛行。

  服務員呼籲各人坐好,「飛機將要降落溫哥華,一切屴安全,請各位坐好。」

  一個頭上撞起腫瘤的小女孩忽然大聲說:「我要回家!」

  大家都覺得千真萬確,當場家裡最好。

  只有千歲,不聲不響。

  他無家可歸,他只得一直走下去。」

  真沒想到陸路不好走,空中更艱難。

  劉安妮鬆口氣,到這時候才有時間查看自己咀角傷口。

  千歲輕聲說:「我幫你眼看看。」

  安妮張大嘴。

  她只是牙眣肉碰傷,無大礙,一口雪白牙齒,口氣芬芳。

  「著陸回到酒店得用藥水漱口。」

  「謝謝你。」

  「我聽到很多人客發誓不再乘飛機。」

  安妮說:「一天後他們會把這件事津津有味告知親友。」

  她對人性很有充份瞭解。

  飛機一小時後安全著陸。

  海關安排了救護車,有幾個乘坐懷疑骨折,又有人受驚過皮度,都需要觀察。

  護理人員搶上飛機艙。

  沒有受傷的乘客獲得安排在另一條通道離去。

  安妮數了數團友,十多人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可幸身體無恙,好鬆口氣,忽覺得腳軟,蹲下來。

  千歲用雙臂架起她。

  他在她耳畔說:「到了。」

  不知道誰的橘子汁全倒在千歲身上,斑斑駁駁,似打倘架,他取過手提行李,跟著其他旅客陸續下飛機。

  海關安排他們在另一處集合。

  「受驚了。」

  「沒事嗎。」

  「這邊有茶水,請用。」

  「有無投訴?」

  照呼周到。

  劉安妮向海關人員說:「我是帶隊,這十七人全是團友。」她捂著明顯紅腫的咀角,楚楚可憐。

  十多人蹣跚順利過關,行李全沒有打開。

  旅行車緩緩駛近。

  有人喜極而泣,「哎,雙足著地真好。」

  安妮等每個人上了車,她才坐好,叫司機開車駛往酒店。

  好輕輕說:「這一程好長。」

  千歲點點頭。

  安妮忽然嫣然一笑,像是終於順利完成任務,十分高興。

  千歲窗外看去,只見街道寬闊,林蔭處處,十分清靜整潔。

  這會是讀書安居的好地方。

  團友們又活躍起來,敘述剛才驚人情況,吱吱喳喳,忙著致電親友。

  安妮輕輕問:「你在此地可有熟人?」

  千歲搖搖頭。

  「一個朋友都沒有?」

  千歲不語。

  「我也是你朋友呀。」

  千歲意外,「你住溫市?」

  「是,我家在此,兩邊帶隊走,我持雙重護照。」

  「你很能幹。」這是由衷之言。

  「多謝誇獎。」安妮又笑。

  經過剛才九霄驚魂,他倆也熟了,千歲說:「向你請教,我想找一間小公寓住下來。」

  「遊客可居留九十天。」

  「之後呢?」

  安妮很直爽,「三個月內慢慢計議,不用心急。」

  「那麼勞駕你幫忙。」

  「沒有問題,我有熟人,你想要一房還是兩房,運傢俱可好?」

  千歲放心了。

  旅遊車抵達一間三星酒店,安妮又忙起來,她急著分配旅客房間。

  千歲走到餐廳等她。

  這時,安妮的手提電話響起了。

  好連忙接聽。

  一聽到對於聲音,她立刻笑容滿臉,壓低聲音:「一切無恙,是,千歲肯定是名福將,不,他茫然不覺,貨就在他手提包裡,我已取回,叫彼得來拿?好極,我明白,我懂得怎麼做,我已取得他信任。」

  她關上電話。

  有一個穿司機制服的年輕人接近她,她把一疊代用卷交給他。

  劉安妮已完成任務。

  不過,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走近餐廳,笑著同千歲說:「非人生活。」

  千歲絲毫沒有疑心,「你做得成績超卓。」

  「我叫人陪你看公寓。」

  他對好看的女子那樣警惕,始終防不勝防。

  第二天,千歲跟大家在市內觀光。

  他見有華文報紙,買來翻閱,只見第一版頭條是:卡加利隊飲恨史丹利杯,加國冰棍十年夢醒,千歲訝異到極點,這算是什麼頭條?

  死人塌樓戰爭疾病幫派械鬥才是頭條新聞呀。

  他接著有共頓悟:那當然是因為那種大事在這裡罕見緣故,呵,土地浩瀚,卻小鎮風味,有人會十分欣喜,有人會覺得沉悶難熬。

  接著,他們在街頭自到電視攝制隊記者採訪新聞,截住途人,問他:「下月聯邦大選,你心目中誰是總理大事?」

  那白皮膚年輕男子笑嘻嘻回答:「誰是候選人?現任總理是馬田,還有一個年輕人與一個鬍鬚客,對不對?」

  千歲聽得睜大雙眼。

  安妮把他拉到一邊,「當心把你也拍進去。」

  千歲大惑不解:「如此不關心本國政治,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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