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輕輕說:「在你眼中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大美人小美人絕世美人罕見美人......」
金源看著他兄弟,知道他喪母之痛漸漸平復,倒也高興。
「這輛車,起碼修一年。」
千歲看一看,「梁家有零件,陳家有機器,我都見過,又可以到互聯網查一查外國有些什麼配件。」
「你懂什麼。」
金源嚷嚷:「我兒子都快一歲,我不懂?你連女友都沒有。」
千歲只得陪笑。
「我與蟠桃回鄉省親,你替我看好這家小廠。
千歲答應下來,「替我問候大伯。」
第二天一早,經紀帶來臨時合約,給千歲看過。
千歲很爽快,立刻簽名。
「王先生出售舊居,打算搬到什麼地方?我倒有些主意。」
「我想到美加看看。」
「呵,原本如此,約好律師簽正式契約時我再通知你。
千歲忽然對她說:「小孩只需活潑健康就好,功課毋需緊逼,各人有各人的福份際遇。」
這等於回答她昨日牢騷。
她忽然感動,「多謝關心,」又說:「王先生,你這樣體貼,將來誰做你女伴都會幸福。」
千歲幾乎沒有失聲笑出來。
他在門口碰到三叔。
「千歲,房子出售也不與我說一聲。」
「我已告知三嬸。」
三叔進門來,無限依依,四處看了一會。
「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坐下長嗟短歎,「千歲,我以你為榮,你夠膽拒絕不義之財。」
千歲心裡卻十分明白,這老房子一定由父親置下 ,母親儘管賢淑,她一生未曾工作一日,從無收入。
「你媽在天之靈,一定深覺安慰。」
千歲仍然沒有回答。
「千歲你越發沉默寡言。」
「三叔,好嗎?」
他點頭,「有人照顧生活起居,到底不同,迎好與我至誠相待。」
「那多好。」
「最不放心你,最想看著你成家。」
母親也那麼說,他們老一脫人都以為結婚是結局,這一代卻知結婚才開始。
「他還有沒有纏住你?」
千歲搖頭。
「我不信他那麼容易放棄,你是他唯一骨血。」
這又是他們老派想法,王千歲覺得他完全是一個觸立的人,不是父母一部份。
「我憎恨鄙視他,我倆從無兄弟之情。」
稍後,他情緒平穩下來,「你要到北美?」
「不一定,也許澳洲,都是英語國家。」
「你一早學習英語,就是為移民 ?」
「我覺得學好英語一定有用。」
三叔點頭,「對,旅遊車司機就需講英語。」
千歲笑了,老好人三叔的世界不比他個人大很多,在那個世界裡,唯一職業是司機,這當然也是世上最好工作。
「鄧家都沒有人了,主人統統不在,工作清閒,車子用來載女傭買菜,她們煮了自己吃,你聽我說:鄧太太在舊金山,鄧先生在上海,兩位小姐在倫敦,每個地方都有住宅工人。」
千歲不出聲。
「兩位小姐可是一點架子也無。」
千歲忽然想到皇恩浩蕩四字,他又笑起來。
「真懷念以前她們上學的時候,吱吱喳喳,像兩隻小鳥。」
三叔有點老態。
「管家答允開放泳池給我們耍樂,我約了金源四口,你可要來?」
千歲搖頭。
「千歲,你凡事只會搖頭。」
你不是他的地頭,他不作非份之想。
金源回鄉,千歲一個人在車行把那輛拆開研究,零件還未到,他已忍不住手做燒焊。
他帶著護境手套,幹得起勁,渾然忘我,把生活中不如意事推到腦後。
出了一身臭汗,回家沐浴睡覺,累得夢也來不及做,天色已亮。
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車房門口看他操作。
那是蘇智嗎,不,不是精靈的蘇智,她懂得什麼時候知難而退,她把寶貴時間用在籌備她的小小玩具店。
那是另外一個女子。
她看到車房技工那圓潤胸口與肩膀,腹肌像洗衣板般精瘦,只穿一條破褲,埋頭工作。
汗水自他背脊流下,混身發出棕色亮光,女子呆視。
世上竟有這樣漂亮形體。
她的伴侶一身羊脂白肉,通體脂肪在全身打圈,她曾笑謔他應穿上胸罩腰封。
只是,這人很會做生意,長袖善舞,兼對女人慷慨,彌補其短處。
她已在車房門口看了好幾次,然後一言不發離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她正是那輛鷗翼跑車的主人。
那一天她剛想走,技工叫住她:「你找誰?」
她轉過身子,看到技工除下眼罩,粗眉大眼,像東洋漫畫裡主角。
她輕輕說:「我來看看進度。」
千歲詫異,「你是車主?」
金源說車主是美人,這個女子長得不難看,可是年輕人心目中美女應當在十六歲與二十六歲之間,這位女士年紀不輕了。
「是,我是車主。」
千歲笑,「過三個月再來吧,這可是長壽工夫。」
「車房主人不在?」
「他回鄉探親。」
「有無困難?」
千歲答:「比新車貴多了。」
她忽然說:「我少年時見過這輛跑車,」聲音越來越低,「它有紅色真皮座位,銀色車身,他的主人,是家父朋友,他時時載著美女兜風。」
千歲已經見怪不怪,世人多寂寞,也很喜歡傾欣。
「十多歲的我一直希望長大後可以坐上這輛車子,卻失去機會。」
後來呢?
「後來,他移民北國,再無音訊,可是,我永遠記得這輛跑車,希望你可以將它修復回昔日光輝。」
千歲覺得故事蕩氣迴腸。
終於那女士說:「我改天再來。」
千歲說:「不送。」
女士離去。
許多人長大後精魂會幻變成粉蝶撲向草原,尋找昔日夢想,醒來後盡一切力量圓夢。
這輛銀身紅椅的跑車代表女士少年時美好的一切吧,她念念不忘,戀戀不已。
王千歲的願望又是什麼?
他著手辦理移居手續。
千歲找來歷史書籍細讀,嚇得一身冷汗,原來這些國家都有掛華不良記錄,有的近在四六年才撤消掛華法,有的至今尚弓有政害公然堅持白皮政策。
他躊躇。
正在這個時候,蟠桃找他:「千歲,我做了幾個菜,請你吃飯。」
「什麼事?」千歲順口問。
「千歲,是你生日。」
千歲這才恍然大悟,連接發生那麼多事,連生日也忘了,又想到生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千歲哽咽。
「七時正恭候。」
千歲帶了玩具糕點上門做貴賓。
金源熱情歡迎,酒醉飯飽,話題忽然趨向正經。
「原來共有一萬多名司機跑領崗這條路。」
蟠桃說:「我的舅父上個月才入行。」
千歲詫異,「有什麼事嗎?」
「實不相瞞,」蟠桃坐到他身邊,「千歲,我有事相求。」
千歲連忙說:「有事大家商量。」
金源在一邊不出聲。
蟠桃輕輕說:「千歲,我舅父上週末在領崗遭人綁架,綁匪索價二十萬。」
千歲愣住,「報了警沒有?」
「警力不足,舅母不敢輕舉妄動。」
千歲也著急,「救人要緊。」
「贖款經討價還價,已低至七萬,舅母打算即時付款,可是又沒有把握,付款後一定放人。」
金源問:「千歲,給你會怎麼做?」
千歲沒想到飯後有這一道甜品,食物穴頓時塞在胃裡難以消化。
「千歲,見舅如見娘,無論如何,請你幫我救回舅父。」
千歲莫名其妙,「我應該怎樣做?」
金源兩夫妻沉默。
過一會,金源說:「千歲,我們都知道了。」
千歲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知道什麼?」
金源沉不住氣:「千諺,你生父回來了,他是有勢力人士,你托他說句話,把蟠桃舅父放出來。」
千歲呆住。
他們什麼都知道,可是在他面前,一點風聲也不露,都比他厲害。
「由三叔把這事告訴我父親,父親轉告訴我。」
蟠桃接著說:「千歲,自己人,你無論如何幫我這個忙,請他老人家出面,放我舅父回來,七萬元我們一定照付,請他保證人身安全。」
她大聲叫兩個孩子名字。
孩子們自房中走出來。
蟠桃說:「媽媽如何教你們?」
兩個胖小孩忽然一聲跪倒在地,向千歲叩頭。
千歲跳起來抱住兩個孩子,「有話慢慢說,別緊張。」
金源說:「千歲,最近三個月發生好幾件綁架案。」
蟠桃放聲大哭。
「都由苦主家屬付了贖金才放人,事主飽受恐嚇毒打,千歲,你別劥遲疑,救人要緊,舉手之勞,你打個電話,他一定答應。」
千歲忽然清醒過來。
他沉默無言。
金源掏出千歲的手提電話,交到千歲手中。
千歲歎口氣。
蟠桃遞上一張紙,上邊寫著她舅父的資料,還有一張照片。
「你們是父子,他一定答允你。」
千歲額頭全是汗,「我回家想想。」
蟠桃說:「千歲,你需當著我面把話說清楚。」
金源把電話放他手中。
千歲想了想,按一個鈕,電話接通,他低聲說了幾句,把事主姓名年歲地址報上:「願付贖金,請安全放人。」
然後,他按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