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他,打趣道,「雲官兒真是看不出啊。」心下暗有些失望,還以為這他會有點不同,畢竟,此人在外面表露出的習性有些像某人……哎,誰想只是欲迎還拒……
可歎我李斐,竟是如此的吃這一套……
如今是人也空情也空……
後悔也晚,人心最是難測,昨日如此傷了人的心,難能盼著那人兒重回頭?難道我李斐此番真要落得個孤家寡人一個回去?又似昨日那般兩手空空?心裡略有些不甘,但也是到了盡頭了,不甘,又能如何?
那少年笑一笑,竟是說不盡的媚態,直笑得人骨頭也酥了,我聞得室內薰香,說不盡的舒暢,只覺渾身綿軟,瞇著眼道,「雲官唱支曲兒來聽聽。」
那少年朱唇一啟,唱的竟是剛才那大堂中小伶唱的一支曲:「為甚呵村莊冷落,朱扉鎮鎖,春風靜掩,桃李笑無言?可正是雲離楚岫,霧散秦樓,玉去藍田,則教我對花枝空憶當年……」
「怎麼唱得跟剛才那個角兒是一樣的?」我笑道,身子重得很,輕輕往小榻上一側,斜了眼看他。
那雲官倒也毫爽,抿唇笑一下,兩雙眼睛就這樣子忽閃地看著我,「我只會唱這支曲兒,讓老爺見笑了。」
我微笑著,略微地蹙了一下眉,身子骨倦得很,剛往那小榻上一躺,那雲官兒就壓了上來。
我連連笑道,「莫要重壓!老爺我身子不行了,受不起。」坐在我膝上,哪受得了。
話猶說著,眼睛卻一下子重得抬不起來,只聽得耳邊門響,似乎有人進了來,再看時,只覺眼皮沉得很,鼻息間薰香味裊裊,心下一歎,闔上雙眼。
「什麼?!你見過他?!」一聲焦急欣喜的聲音,應劭牢牢抓住路人兩肩,「往哪邊走了?有知道他往哪邊走嗎?」
得知李斐去處,兩人直奔醉香樓。
一掀簾,應劭腳步一下子停下來,抿了唇鐵青了臉不發一言。
小福從後面趕上,越過應將軍身體看了一眼大堂內情形,吐吐舌頭,轉身站回應劭身後。
應劭慢慢地轉過身來,小福立刻跳開一米遠,但速度明顯還是不夠快,被應劭掐住脖子,他怒吼道,「你家老爺會來這種地方?」
「……,……」
半晌見小福沒有回音,應劭「哼!」的一聲,把手放下。
小福摸摸脖子,咕咕噥噥,「老爺本來就是喜歡酒肆教坊,這兒只不過男的多了些,再說了,老爺喜歡的又正好……」
話未說完,瞥見應劭緊緊地抿著唇,連忙噤聲。
應劭俊容帶怒,視線掃過大堂之後,走過去就掀兩側隔簾,立時驚起一片呼聲。
「將軍,您不能這樣子——」小福瞪大了眼,連忙跑過去制止,「將軍——」又一層簾一掀,應劭臉一凜,站住一動不動。
敢情是自家老爺?
連忙上前看看,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人,壓了小童親吻愛撫。
再擦擦眼,仔細看看,不是老爺!
疑惑地看看應劭,只聽得他慢慢的,一字一句道, 「陸大人居然也在這裡,真是令應某佩服啊!」
陸碌惶惶然,站起來連忙施禮,「將軍!」應家在皇上眼前大紅大紫,居然被他撞見自己這種事情!
「佩服!佩服!」應劭點頭,「真是佩服你們!」
你們,難不成包括我家老爺?
小福咕咕囔囔。
「李斐呢?他可有在這裡?」撇了眼不去看那裡面一團狼籍,應劭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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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向鳳池頭。
早朝未開始,應非笑候在殿前,急急張望。
還沒有來!他那蠢弟弟還沒有過來!怕是真的鐵了心不來了!
一想到這裡就不免咋舌。現下可好,留下這麼個爛攤子,叫他如何收拾。
心裡有所念,早朝都有些心不大焉,聽得聖上三聲喚,方才回神,「啊……皇上……」
抬眼一看,龍顏似乎略有些不悅了。
靜心聽聖上問起削別人官治別人家水查別人家糧庫,句句應答,心中尚喜,皇上並未問到自家蠢弟,萬幸萬幸!
對著一大堆事情侃侃而談之後,看聖上似乎是問完了,擦擦冷汗,心中正當慶幸之時,聽得聖上口中慢慢吐出一句話,「朕聞得昨日威武將軍回來後身體不適?」
應非笑冷汗擦擦,「是啊是啊,三弟剛回京,似是有些不適,昨日之事他自己也是引以為憾,囑咐下官一定要當面謝聖恩,謝吾皇對他厚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嗎?他倒還真是有心。」聖上道一聲,「今日是否有些好轉?」
「是是是,已經比昨日好多了。」應非笑連連應道,「只是……」話沒說完,聖上就道,「那就好。朕剛遣了人送了牌子給他,令他未時來致爽殿見朕。」
「是是是。」應非笑唯唯喏喏,頭上冷汗直冒。
「愛卿到時候也過來,朕還有事跟你商榷。午時就陪朕一起用膳吧。」聖上道。
應家的恩寵,可不是假的。
「謝主隆恩。」應非笑應道,心中苦笑,額上大滴冷汗。如此一來,他便根本沒有時間回府了。一出殿,問了時辰,還是巳時,急急地派了一小廝就回府,找了人搜尋應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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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您說那位爺啊?他剛走。」身邊一位公子道。
應劭抬眼看了看,再看看陸碌,「當真?」
「是是,」陸碌連連點頭,「李大人半個時辰前匆匆忙忙地走了。」
應劭抿了唇,黑眸一掃,推開人就往後面小房裡進去。離了大廳是兩排小房間,均是伶人們的香閨。進到廊內便聞得一股香氣,甜膩溫暖得讓人有些不適。瞥見迴廊最後一間門尚且開著,兩人便闖了進去。一進門就覺香氣更為濃郁。身後小福哼一聲,應劭回過頭來見他兩眼發直,掏了一條方巾給他,「摀住口鼻,燒的是迷魂煙。」
房內雲官正自惱怒,砸了東西在出氣。忽地看到兩個人進來,一時慌亂,被應劭抓住,只聽得他聲問道,「剛才有沒有一位姓李的客人?」
「走了。早就走了。」雲官沒好氣,「他忽然說他不舒服,回客棧去了。哼,鬼知道他來這裡要幹什麼!玩到一半又說不玩,留著我一個人性起——」
應劭猛地一轉身,門「卡」的一聲砸上。幾許灰塵從門上震落了下來,空留了房內的人愣愣地望著門上的鎖。
搖搖晃晃。
「嗆啷——」一聲,掉落在地。
第六章
雀華客棧門口,幾個小廝一個個在客棧前走來走去,焦急等待。一個店小二在門口探頭探腦,瞅了瞅,再縮回去。掌櫃的連忙喝斥:「去去去,給我洗碗去,門口那幾個是將軍府的人,別找麻煩。」
遠處過來兩人,在前面往著客棧衝過來的男人,身形偉岸,臉龐稜角分明,五官刀刻般凜然,薄唇緊抿,眼眸犀利,散著怒意,未近身便能感覺得到他心中怒火。跟在後面的恰是小福,急急地,一路小跑地過來。
那幾個原來站在客棧門口的小廝連忙迎了過去,「將軍——」
還剛開口,就見將軍將人推開,疾走進去。衝上二樓,門虛掩著,應劭心中一陣歡喜,踢了門進去,卻只見一個五十上下下巴光滑沒有鬍鬚的老公公,手裡執著牌子,見他進來,便馬上遞上牌子,「應將軍,聖上有旨,宣你未時進致爽殿。」
應劭環視房內,心中略有些失落,接了牌子馬上問道:「李斐呢?他有沒有回來?」
「李大人剛回來——」話未說完,應劭便急抓起他問,「那他人呢?哪兒去了?!」
管公公暗歎一聲,道:「李大人也是被聖上宣召未時在致爽殿,時候不早,他也就不敢磨蹭,換了朝服剛走。」
門口幾位小廝趕上上來,將應劭朝服遞上。急急地換了衣服,略微地整理了一下儀容,便衝了出去。一路上疾步走著,李斐腳程不快,不想竟被應劭追上。回過頭來看時,只訝異地「啊」了一聲。
男人立刻衝了上來,當街緊緊抱住我。
我一時愕然,兩手掛在身側,不知是應該摸上他的頭還是該拍拍他的背,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應將軍……」
他忽地抬起頭來,兩頰略有緋色,聲音輕輕地罵一聲,「一大早跑出去幹嘛?也不跟人說一聲。」
我微笑,心裡有一股暖意淡淡散開。
應劭,應劭。
我終是沒有失了你。
應劭的雙眼癡癡地看著我,呆愣在那裡,我口中動兩下,歎了一聲,終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臉,「快走吧,聖上宣召,莫遲了。」
他一下子抓過我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裡,咬了咬唇,似是想說些什麼,但話終未出口,只是尷尬地一偏臉,「快走!」拉了我的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