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急甭氣,聽說縣太爺烏紗帽也搖搖晃晃戴不久了,因為知府老爺最近對縣太爺很不滿意,打算奏請朝廷另派賢良來呢!」
「你怎麼知道的?真有此事嗎?」
「我有內幕嘛,嘿嘿嘿,你忘了我那小姨子的表姊跟知府大人的妹妹的小姑是打小念同一個私塾長大的?這件事就是知府大人的妹妹告訴她的小姑,她的小姑再告訴我小姨子的表姊再告訴我的,可是第一手消息,鐵一般事實哪!」說的人洋洋得意道。
「好厲害呀!」
眾人在那兒嘖嘖稱奇的當兒,拉長了耳朵在偷聽人家聊天的內容,聽到提及自己的義行還高興半天的杏兒等了好久,卻只聽見「那賊真是義賊,替咱們出了口惡氣」這幾個字,然後底下就沒了。
「什麼呀,我還以為今日應當是我風頭最健,最受百姓愛戴感激的,沒想他們就只提了我一句?」她大大跌腳。
「噓——」小刀連忙摀住她的小嘴。
幸虧他們坐在角落,其他人喧嘩的聲音又太大,否則她這不是等於告訴全天下的人,她就是那個賊嗎?
他真是得時時跟在她身邊不可,否則一眨眼又不知道她要闖出什麼大禍來了。
「嗚……你做什麼啦?」杏兒好不容易才自他的大掌掙脫,用力喘了一口氣。「想害我斷氣啊?」
「別這麼大聲說話,免得被人發現了。」他告誡她。
「對喔!」她一怔,訕訕然笑了起來。
「吃個包子吧。」他隨手拿了顆包子塞給她。「神情自然些。」
「我知道,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她及時噤聲,咬了一口包子堵住嘴巴。「唔,總之你別小看我了,我在江湖上可也是有名聲的。」
他如果誠實說出自己壓根沒聽過她的「名聲」,恐怕會被打吧!
但是小刀同時也覺得她是自己所見過最可愛的女飛賊了。
「杏兒,我記得你說你爹是夫子,為什麼你沒有跟著他鑽研學問勤讀詩書?」他呷了一口香片,好奇問道。
杏兒有些戒備地抬起頭,「為什麼我爹是夫子,我就得跟他鑽研學問勤讀詩書?」
「你不知我有多羨慕可以生在書香世家的人,如果我爹是夫子,恐怕我今日早已高中狀元簪花遊街了。」他嚮往極了。
她拿著包子的手沒來由的一顫,也許是想到了不願想起的童年,不願回首的往事,語氣微微苦澀了起來。
「那也沒什麼好羨慕的,反倒像你這樣多好,自由自在閒雲野鶴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切只要聽憑自己的良心就好,完全不用理會一些鄉願冬烘、食古不化、冥頑不靈的人說一些沒道理的陳腐觀念。」她忿忿地再咬了一口包子。
「話不能這麼說,聖人說的話都是很有道理的。」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盯著她道:「不得抹煞也。」
「我最討厭有一些人假藉聖人的話來規範女人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她越說越憤慨,「什麼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人一輩子都得當人家的附屬品,做牛做馬還沒有講話的資格,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公平。」
「杏兒,你這麼說就錯了。」小刀不贊同的搖頭,「女子能相夫教子是何等偉大的志業,怎麼被你這麼一說好像半點價值都沒了,難道你不敬佩你自己的娘親嗎?你不覺得能夠操持好一個家,讓自己的相公和孩子完全沒有後顧之憂,這也很了不起嗎?」
「是很了不起,但是女人一輩子辛辛苦苦地為家為相公為子女,拚死做個賢妻良母好媳婦,不斷在成全家人的快樂,卻一點也不保證自己也能夠得到快樂。」她越說越激動,就差沒拍桌子。「還有,一樣都是十月懷胎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女人一旦成了親,就得從此以後被喚趙氏錢氏孫氏李氏,連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這應當嗎?公平嗎?」
小刀聽得一呆,一時之間完全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的開口。
「呃,你說得有、有道理,但、但是聖人的話也不能駁斥……」
他還以為自己這麼說肯定會再惹惱她,沒想到杏兒雙眸陡然亮了起來,神情熱切地湊近他。
「你真覺得我說得有道理?真的嗎?」
「呃,是啊。」他怔怔地點頭,「但我的意思是聖人的話——」
「三哥,我真是開心死了!」她歡呼的跳了起來,小臉興奮得紅通通的。「生平頭一次有人贊同我說的這番話,還說我講的有道理耶!我不是在作夢吧?三哥,你真的覺得我說的很對,對不對?」
「呃……對。」看著她欣喜若狂的模樣,小刀又怎麼說得出「不對」兩個字呢?
何況她剛剛的話的確有那麼一點道理,他還從來沒有用這個角度想過女孩兒家的心情。
但是他懂什麼女孩兒家的心情呢?他在三年前還是個西瓜大的字不識一擔,只知練武搶劫的大老粗,春風寨裡的姑娘見到了他不是害羞跑走就是搭著他的肩和他劃酒拳,根本沒有人會和他談論心事,所以杏兒說的一定都對。
「嗯。」他摩挲著堅毅有型的下巴,沉吟著。
「三哥,你人真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杏兒笑得合不攏嘴,滿眼都是崇拜光芒。
霎時,聖人的話或小女子的話孰是孰非誰好誰壞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因為她晶亮笑眼裡的崇拜之色讓小刀整個人情不自禁飄飄然,暈陶陶了起來。
「呵呵呵,是嗎?」他傻笑著,靦腆地摸了摸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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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舔著冰糖葫蘆,笑吟吟地看著官府張貼的緝拿榜文,上頭畫了個落腮鬍,滿臉橫肉典型江洋大盜的臉,旁邊還寫著懸賞一百兩捉拿此盜。
「奇了。」她摸摸自己的臉蛋。「怎麼差那麼多?」
「小丫頭,你瞧夠了沒有?你說好要陪我去買筆墨紙硯的。」小刀拉拉她的鵝黃袖子催促。
「等等,我還沒背起來呢!」她興致勃勃地揮了揮手,「等我背熟了就陪你去。」
「不——行。」他硬將她自熱鬧擁擠的圍觀人群中拉了出來,直走到人潮較稀少處才啼笑皆非的開口,「你呀,還敢擠到最前面瞧官府懸賞自己的榜文,我真不知該說你大膽還是笨好!」
「你覺得那張榜文上畫的臉跟我很像嗎?」杏兒斜睨著他,口裡嚼著一顆冰糖葫蘆。
「呃,不像。」
「那就好啦!」她嫣然一笑,隨後有些疑惑地問:「不過說也奇怪,我的聲音很粗嗎?他們怎麼會把我錯認成是個男的?」
「當時夜黑風高嘛。」他笑了,伸出修長的手指替她揩去嘴邊黏黏的糖渣,眼神溫柔了起來。「大伙都糊里糊塗的,這樣也好,既然他們完全誤會了對象,那咱們午後就能起程了。」
「不在這兒多玩幾天嗎?」她有點戀戀不捨。
這兩天他們悠哉游哉地逛了大半座城,到處游訪名勝古跡,兩人還比賽誰能吃得下最多家小攤子的美味。
從薄脆糖酥卷、豆腐腦、怪味豆……到大蔥燒餅、酸辣鮮湯、炸餑餑,但最後當然都是杏兒贏。
小刀常在敗得面色如土的時候暗自咕噥她簡直有個牛胃。
「不成,我趕著進京。」
「對了,三哥,我還不知道你趕著進京要做什麼?去訪友嗎?還是幹一票大買賣?」杏兒眼睛亮了起來。
「你好像很期待我真的去幹一票大買賣的樣子。」他好氣又好笑,「讓你失望了,我要上京完全跟『買賣』沒關係。」
「如果可以親眼見到威風凜凜、武功高強的三寨主大展神威的話,我當然很高興。」她一副躍躍欲試樣,「說真的,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你一定要叫我喔!我非跟著觀摩觀摩不可。」
「你呀!」他揉著眉心,有些頭痛。「好歹是個女孩子家,說話行事可不可以別這麼粗魯呢?你這樣會嚇跑其他男人的。」
「只要你不被我嚇跑就好啦!」她不假思索的笑著回了句。
他渾身一震,猛然望向她,「什麼?」
「沒什麼。」她一臉嬌羞,低下頭含著糖葫蘆偷偷笑著。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再說這種事總不好老是由女方提起吧?
「杏兒,話不要只說一半好不好?」小刀皺起眉頭,心癢難忍。「你方纔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都說了沒什麼。」她微笑的轉移問題,「好啦,我雖然說話談吐不像個女孩子,起碼我的殼兒是呀,我的心也是,你只要專心看我的心就好了。」
他被她的話搞得七葷八素,一頭霧水。「什麼心?」
「走啦走啦,我陪你去買文房四寶。」她哈哈大笑,勾著他的手肘小碎步的跑了起來。
「杏兒,可是你剛才……」
「待會兒買完文房四寶,咱們去大佛寺拜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