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光明滅不定,嘴角斜斜揚起,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她捉摸不住他的心思,眉間又現疑雲。
他慢條斯理推開椅子,走到她跟前,彎下腰,兩臂支在她的椅背上,寬闊的胸懷籠罩住她,她向後緊靠椅背,避開他說不出詭異的動作。
「你覺得,像你今天這樣打扮,別人就不會認出婚禮當天的你嗎?」他低柔著嗓音道,「也許,多數人是認不出來的,不過,這樣對你不見得有好處。萬一遇到了你心儀的男人,印象會不太好,到時要彌補可就很難了。這個風險,你認為值得嗎?」語畢,他直起身,友善地笑看著她。
她楞了一會,聽出他並無惡意,鬆了口氣,抬著下巴認真道:「我又不是喬裝成乞丐,不過是沒化妝罷了;再說,我喜歡的男人才不會以貌取人這麼膚淺。」
他摸摸下巴,掩蓋住抽動的嘴角,明知她並非有意譏刺他,但她對他自然流露的「不屑」卻讓他極不舒坦。
「你這麼有自信,我也只能祝你好運了。我可以答應你在一般場合不和你夫唱婦隨;不過今後既然你要擔負送便當的任務,為了減少麻煩,在我的公司裡,避嫌是不必要的,這點你不介意吧?」他修養十足地笑著。
「不介意。」她搖搖頭,不大習慣他的轉變,但心裡默默決定把他放在「留校察看」的位置,免得著了他的道後悔莫及。
「那麼,還有其它的問題嗎?」
「呃——現在還想不出來,等想到了再告訴你。」她一躍而起,把他桌上的空便當盒及保溫瓶收進袋子裡,看看表道:「我得走了,讓劉得化等太久不好,再見!」她匆匆轉身打開門。
「等一下!急什麼?等待是司機的工作。」他拉住她。「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麼走。」她疑惑地看著太過有禮的男人。
「他們現在知道你是我太太了,別讓人覺得我怠慢了自己的老婆。」他不由分說地攬住她的肩,走出他的辦公室。
「老婆」二字自他口中說出,總讓她渾身不對勁。她勉為其難地緊貼著他走到公司門口,尷尬地朝每一位恭敬致意的職員頷首,帽沿愈壓愈低,短短的走廊宛如一公里遠。
在電梯口站定,他驀地掀開她的帽子,唇輕輕在她頰畔點了一下,笑道:「晚上見,進去吧!」沒等她從驚愕中覺醒,他手一推,將她推入電梯,讓她半張著嘴消失在合上的兩扇門後。
他轉身走回辦公室,每個人都看到了他由衷的笑容裡閃現的白牙,以為他正沉浸在新婚的喜悅裡,殊不知他心裡角落蟄伏多年的惡魔,因為李宛霏的呼喚,已緩緩甦醒,準備大張拳腳。
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沒有感到如此興味盎然過,老太婆提供了他苦中作樂的一個遊戲對象,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話,就太對不起犧牲小我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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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腳有點不聽使喚,想將炒好的菜用鏟子盛起放進便當盒裡,卻不時灑在外頭,弄得桌面有些凌亂不堪。
「別緊張,我不會吃了你,把菜好好擺上,賣相不好勾不起他的胃口的。」低而沉肅的聲音沒有顯出病弱的氣息,且兩眼精光不滅。
「是。」她瞟了一眼輪椅上的老人,垂著頭將菜色整齊搭配擺好。
「你的確有老實地把飯送到他公司,這樣很好,你乖乖做好你的事,我不會虧待你的。」
她聽完暗自一驚,老人難道派了眼線觀察她?
「士暐這渾小子,不盯著是不會安分的,只要我活著一天,我一定不會讓他在外面亂來的,你不用擔心。」
她可不擔心這個,她擔心的是不知得和他「勾勾纏」多久?
「當然,你得好好跟我配合,那我就可以保證你一生都能過好日子。」
她不禁訝然抬頭,脫口而出,「姨婆為什麼要選擇我作盛家的媳婦?我的條件並不是最好的,士暐也並不喜歡我這一型的女人,這樣的婚姻,姨婆真的看好嗎?」這跟古代的「盲婚」有什麼兩樣?
老人接過張嫂遞上的養生茶,啜了一小口,潤潤唇道:「他懂什麼?什麼樣的女人對他最好,我比他清楚,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至於你,我雖然接觸得不多,但所謂三歲看大,你的品性不會差到哪兒去的,他娶你,我很放心。」
這番解釋並沒有讓她釋懷,她總覺得老人深幽的目光裡藏著不可測的心思,但她不敢再追問,低下頭,心神不寧的準備好便當。
「你們沒有避孕吧?」
這生猛的一問,讓她倏地呆怔,她前面沒有鏡子,但可以想像表情必然不夠高明,因為老人的眼眸瞬間暗下,神情轉冷。
「盛家人了不旺,希望能多子多孫,你們可別自作主張避孕;且有了孩子,要鞏固你的地位易如反掌,士暐要造反也不容易,你別笨得聽他的話,懂吧?」
要和盛士暐有孩子?那她寧願了結掉自己,也不願和他有一絲牽連。
老人過時且不合理的觀念讓她手腳發毛,她忘了今年自己的生肖有沒有沖太歲,可日子怎麼愈來愈難過了。
「我知道了,姨婆。」她應和著,將便當裝好,放進手提袋裡。
「可別應付我這老太婆!我人老心不老,你們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我的遺產,有一半是要留給孩子的,可我歸天之前,你若不懷上孩子,我就捐給慈善機構,到時你公婆怎麼想我可管不著。」枯瘦的手一招,張嫂便推動輪椅,將老人送出偌大的廚房。
她機械化的背起手提袋,感到寸步難行,老人的話若讓盛家兩老知道了,她恐怕就得「賣身」了,那她李宛霏還有出頭夭嗎?
這可萬萬不行!她得和盛士暐商量好,想個好招對付難纏的老太婆。
她快步走出廚房,冷不防地在門角邊撞上來人。
「小心走好。」一雙白皙軟綿的手抓住她,她定了定神,瞧清楚是盛母。
「媽。」她抱歉的笑笑,原想盡快走人,但若有所思的盛母緊抓她不放。
「媽,我要出門了。」她提醒盛母。
結婚以來,因為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場交易,她一直和公婆維持著表面的有禮互動;加上盛氏企業的問題正在解決當中,盛家二老在家的時間不算多,彼此談不上熟悉,她在二老的心目中,大概和客廳角落的小小古董青花瓷瓶差不多——不起眼,很貴,放著美化不了環境,扔了卻也不行,像現在這般親近的接觸還是頭一遭。
「嘎?你要出門了?」盛母回了神,趕緊熱切地笑道。「最近辛苦你了,每天送便當給那孩子,他有你這個老婆真是幸運。」
她聞言額角暗自斜過三條黑線……老太婆並不在這兒啊,盛母的場面話是說給誰聽的?
「那我走了,媽,再見。」她滿腹狐疑地揮手道別。
「再見。叫小劉別開太快啊!」
「知道了。」她點點頭。
在盛母莫名的熱烈注視中,她走向停在庭院車道上的房車,停步,猛一回首,盛母還在對她揮手,她渾身一凜,趕緊打開車門坐進後座。
這一家子真是匪夷所思,她到底何時才能徹底和他們劃清界線?
第四章
她下了車,對前座的劉得化叮嚀道:「你去晃晃吧!我下午還有約,別等我了,要回家我會再Call你。」
她轉身走進這楝剛落成不久的住宅大樓,向警衛詢問清楚欲尋覓的樓層方向,交換證件後,上了電梯。
電梯門在十樓開啟,長廊左側敲敲打打的鋸木聲及電鑽聲清楚的傳進耳膜,簇新的木材味及粘著劑的強烈味道漫布在空氣中。
她捏著鼻子,循聲走向門戶洞開正在大肆裝修中的單位,在門邊探頭探腦。
工地一片凌亂,工具及建材堆滿各角落,四、五個工人穿梭在偌大的內廳,其中一名大漢抬著門板迎面走來,見到她不免一怔,隨即露出好奇的笑容,「小姐,找哪位?這楝樓還沒人住呢,你是屋主嗎?」
「不是,我是來找盛先生的。」她有禮的說明來意。「他在這不是嗎?」
「你找老闆?他和設計師在走道最裡面那一間。」大漢沾滿油漆的手往後一指,歪著頭打量著在工地中顯得突兀的她。
她道了聲謝,小心避開滿地障礙物,朝目標走近。
這間屋子的裝潢幾乎已完成了大半,空氣中瀰漫的粉屑使她呼吸不順暢,她躡手躡腳的靠近房門口,男人的交談聲隱約在施工噪音中浮現。
兩個男人背對著她,對著窗台的高低位署評論著,盛士暐雙臂盤胸,搖頭道:「這個高度不對,再把牆打低一點,這樣躺在床上才能完全看到對面山頭的景觀,這是屋主的要求不是嗎?別管原先的預算,屋主不會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