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抬起頭,指了一下正在施工的天花板,對設計師道:「交待工人收邊得收仔細,接縫絕對不能粗糙。」
有力而內斂的語調使她微訝,她輕巧地接近他,微傾著頭,見到了他三分之一的側臉,在明亮的日光中凝神思索著,表情透著陌生的嚴謹。
她一時不敢貿然靠近,兩手緊捏著提袋,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盛士暐看著設計師手中的設計圖,邊對照著實地尺寸,邊用兩手比畫著,「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延伸規畫出閱讀區……」他順勢四十五度迴旋,和身後的她正正地打了個照面。
他微怔,注視了她幾秒鐘,嘴角才一勾動,她印象中的盛士暐就從那乍現的笑容中返回,另一面的他已然消失。
他注意到了,她今天特意裝扮過,卷髮梳成公主頭,嫩黃色的束腰小洋裝襯得薄施脂粉的面龐泛著光澤,令觀者神清氣爽。
「怎麼到這兒來了?」他表情轉換極快,聲調又充滿著調侃。「中午沒見到我是不是不習慣?」
意外地,她並沒有反唇相稽,只伸手將提袋內的便當盒取出,遞給他,「快吃吧!我今天中午有事,不能在公司等你太久,你的助理說你在客戶這裡,我就直接過來了……」
「到樓下會議室吧!這裡很亂上他朝設計師點個頭,擁著她走出工地。
「我今天不能陪你吃,你自己去吧!」在電梯裡,她再次遞給他便當盒。
他兩手插在口袋,無意伸手接過。「不差那幾分鐘吧?一個人吃多沒意思。」他眨眨眼。
她無暇細究他語氣的真假,看看表道:「我真的快遲到了!」
電梯門一開,他不由分說拉著她走向大廳尚未啟用的會議室。
「盛士暐,我是認真的——」她兩腳煞車,不肯再前進,兩人就這麼拉鋸著。
他好奇地審視她,鬆了手。「有約會?」
「……」她沒有回答。
「和誰?」
她楞了一會,兩頰竟緩緩透出一抹紅暈。他沒有忽略她眼底一間即逝的光采,微現羞赧的她比真實年齡更顯稚嫩。
「你說過我們不干涉對方私生活的。」她垂下眼,迴避著他的眼神。
「我不是要干涉你,霏霏。」他溫柔的拍拍她的粉頰——他早該猜到的,她怎會為他裝扮自己!「我是擔心你一時忘情,在公共場合情不自禁做出了盛太太不該有的行為,讓輩短流長傳到皇太后耳裡,到時候倒霉的可不只是你。」
她抬頭——果然!他天生就是她的剋星,有機會就是禁不住想損損她。
她眼中的喜氣消失,嫌惡地揮掉他的手,正色道:「你當我是你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她一把將便當盒塞到他手上,「不吃拉倒!」
他瞇著眼,盯著她的翩然背影,直到黃色衣擺消失在轉角,他才從口袋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劉得化,太太走到大門口了,跟著她,別讓她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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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托著腮,把玩著手中的名片,食指在上頭的姓名上按壓著,嘴裡不斷默念著;接著視線調到一旁的電話機上,她摸索著話筒,拿起話筒,放在耳邊,又放回原位……三十分鐘了,她知道,再重複這些動作下去,她就會成了
「傻瓜!想打就打,在擔心什麼?」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讓她驚駭的把無線電話掉落到地板上,轉了幾個圈。她猛地站起,撫著胸口,瞪視著無聲無息出現的男人。
「真是傻瓜!」盛士暐露出蔑笑,鬆了領帶,將襯衫及內衣脫去,甩在床上。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她快速走到門口,朝外張望,再將門鎖上。「皇太后問了好幾次,差點穿幫!你要在外頭混也得替我想一想,我不像你,可以出口成謊,你知不知道編故事有多痛苦,你不覺得你太……」
他大掌迅速摀住她喋喋不休的嘴,一手使力勾住她的腰貼近自己。「霏霏,我才剛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你別像個怨婦一樣嘮叨,把我的好心情給破壞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可沒讓你獨守空閨!我沒有禁止你在外頭和男人做什麼,你也管不著我下了班去哪兒!」
他的掌心帶著一股甜馨的香味,竄進她的鼻尖。同居生活了一段時間,她可以輕易分辨出屬於他的氣味,而現在自己感受到的,百分百源自於女人。那只搭在唇上的手,才剛撫過另一個身軀,沾上了……
他撇撇嘴,「名片上的那個人,就是你上次約會的對象?你放心,你如果想徹夜不歸狂歡一整夜,我可以罩你,讓你心理平衡一點,別老那麼恨我!」
她皺起眉頭,猛力推開他,那油然而生的厭惡,在緩緩蔓延。她努力抑制著與他唇槍舌戰的衝動——午夜十二點了,只要她一輕舉妄動,就有可能驚動對門虎視耽耽的老人,而被疲勞轟炸了一個晚上的她實在無力與之對抗,她一點都不想為了眼前的混球再遭凌遲。可是,她真的好想揍這個混球,就算一下下也好!如果不是他,她可以放膽的追求所愛,不必在這個精緻的牢籠裡和這怪怪的一家對抗;而身為「戰友」的他,不但不體諒一下她的苦衷,還撇下她沉浸在溫柔鄉里,讓她……
千回百轉的心思,讓兩隻漆黑的眼珠帶著水氣打轉著,她用力咬著下唇,半晌吭不出一個字來,一張素顏因宣洩不出的新仇舊慢慢慢脹紅了。她一口接一口吸著氣,讓淚水往肚裡流,顫巍巍地與他對視著。
她的異常反應讓他楞著了,他不會錯看吧?她眼中的是淚嗎?她傷了心了?只為了他的晚歸?
「霏霏?」他試探的叫喚。「霏霏?沒事吧?」他拍拍她的頰,捧住她的臉。
那帶著哄誘的觸摸,像開啟的鍵,引爆了她胸中板燒的一團火焰。她扳住他兩臂,咬牙將他往後猛推,無預警的動作讓他失了衡仰跌在床上,她跟著跳上床,重重坐在他的腹部,掄起拳頭,憤懣的打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次比一次下手更重,毫不手軟。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從齒間迸出的話帶著被壓抑的絕望,不能放聲大喊令她淚如急雨,與拳頭一起掉落在他的胸口。
他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捉住那在眼前揮舞著的手臂,吃疼的胸口使他忍不住咳了幾聲,他使勁直起上身,一翻轉就將她壓在身下。
「你吃錯藥了?我可不是你的出氣筒,讓你愛怎麼打就怎麼打……」
話未完,他驀地噤聲——她不再撒野,但身子卻呈現劇烈的顫動。她一個勁哭泣著,閉上眼,任由淚水奔流,和俯視她的男人,形成怪異的對峙。
他鬆開她的手,但沒有移動身軀,那源源不斷的淚開始浸潤他的心、軟化他的惱怒。他第一次感受到她體內深層的哀傷,還有他不明瞭的悲憤,正在無聲的釋放著,那是他一向輕忽漠視的。可這不能怪他,她平日是如此的強硬,從不示弱……
「霏霏?」他喚,沒有回應。
「霏霏?」他歎了口氣,抹去她面龐的淚。「別哭了,皇太后會聽見袖,又使了個眼色。
這齣戲委實不輕鬆,沒想到老人真的當真了,還慎而重之的把世交給請來看診,看來李宛霏的好日子不多了。不過,現下還不關他的事,再拖個幾個月老人也不致起疑,就是女主角那方得想想法子安撫。
一行三人送走劉老,他頭也不回的往車庫走去,盛母急急喚住他。
「士暐,你爸有話要說,先別急著走!」
他端詳著近來老是對著他欲言又止、滿懷憂思的父親,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司沒事吧?」
「暫時沒事。」盛父難得出現些微的尷尬,掩飾的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才道:「你——和宛霏,還沒那個吧?」
「得了,爸,我可不會替自己製造麻煩!你兒子為了你們天天和定時炸彈共處一 室,辛苦得不得了,哪還有心情那個!」他瞄了眼大宅。「皇太后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得從長計議應付她想出來的新點子,你們盡快想想辦法讓我和宛霏搬出去……」
「士暐!」盛父一掌搭上他的肩,打斷他,滿臉凝肅地道:「我和你媽考慮過了,你,考慮和宛霏生個孩子吧!」
「啊?」他不可思議地瞠大了眼,接著陰冷的乾笑幾聲,「爸,你真幽默,竟然把自己的兒子當種馬,說生就生。你以為李宛霏是沒大腦的布娃娃,說東不敢往西?要不是為了她那沒出息的兄長,她這輩子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我……」
「怎麼對你爸說這種渾話!」盛母喝道。「公司現在看起來沒事,但資金還是不夠,你爸得收購更多的股份才有主導權。可那些老股東你是知道的,哪個不想把盛氏吃干抹淨,你爺爺打下來的基業你忍心看它毀在你爸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