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儀多年的男人,竟然視蟑螂為兒物,懼如蛇蠍!未來她還能倚仗他嗎?
她哭喪著臉旋開水龍頭,等了半天,手上一滴水也沒有,敲打了檯面一番,依舊沒有反應。
她揩去黏在睫毛上的果肉,蹲下身檢視水槽底下的構造,看到水管連接牆面的止水開關,便嘗試左右旋動。
三秒鐘後,她,今晚第二次後悔她造次的舉動,因為水的確來了,但不是從水龍頭降下,而是石破天驚的從脫落的水管噴射出,肆無忌憚地噴得她一頭一臉。
她驚聲尖叫不已,和再度響起的手機鈐聲唱和著。
余延方聞聲衝入,見狀大驚失色,徒勞地握住水管,「我忘了告訴你,這個浴室管線太老舊,水管有問題。天啊!這下可好了,我前幾天好不容才止住水的,天啊!」
她退到一旁,無助地看著自己闖的禍,顫著手打開湊熱鬧的手機,「喂——」
「李宛霏,你敢掛我電話——」
「你說什麼?別打了,我在忙——」她呆楞地看著全身濕透的余延方正正面迎戰如脫韁野馬的水柱,接著,四處掃射的水柱不偏不倚地直擊上她的腦門。
「啊——我的天——」她驚呼,往後一倒,手機掉在一旁。
她趕忙撿起電話,逃到客廳,大口喘著氣,不解自己為何落到這般田地。不過是約個會,有這麼天怒人怨嗎?
余延方也疲累地跟著走到客廳,嘴裡喃喃念著,「完了,現在到哪找水電工人?」他脫去濕淋淋的襯衫,打著赤膊呆坐在地上。
她很想出言安慰,卻明白那根本無濟於事,她真寧願自己沒來這一遭。
門鈐驟然瘋狂的響起,且還夾帶著拍門聲,余延方疑惑地與她對望,然後起身去開門;她聳聳肩,兩手氣餒地撐住前額。
她一身濕透的白色洋裝和掛著水滴的長髮,看起來跟只落水狗差不多,臉上的淡妝也早就脫落了,誰會在起居室裡如此狼狽?只有堪稱衰鬼的她吧!
「你這傢伙,竟敢動別人的老婆!」
一句狂喝在門開時乍響,余延方來不及回應,迎面吃了一記拳頭,仰跌在玄關地板上。
她不敢置信地走過去,看著握緊拳頭、充滿暴戾之氣的盛士暐正對著倒地的男人怒目而視,她抖著嗓子,指著那從天而降的禍首——
「盛士暐——你發什麼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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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跟你道歉了,你別再哭了!」
她蜷在車座上,抱著小腿,整張臉埋在兩膝之間,發出嗚嗚幼犬般的悲嗚聲。
「你電話接得慢,事情也沒說清楚,又是喘氣、又是尖叫,我以為他對你——」他懊喪地捶了一下方向盤。「我動手打他是不對,可誰叫他光著上身來開門,任誰都會以為你們正在洗鴛鴦浴啊!」
「而且水管我也替他修好了,沒讓他家裡氾濫成災,這樣還不能將功贖罪嗎?」他歎了口氣,閉著眼靠在椅背上。「不然這一次他家裡裝修,我叫底下的設計師只收他一半的設計費可以了吧?」
「霏霏?」見她不應不答,他推推她,「霏霏?別哭了!」
軟言相勸的效果似乎不佳,他伸手扳過她的身子,使勁托起她的下巴,對著髮絲、淚水粘糊成一片的小臉慨然道:「如果你怕他誤會,我可以親自向他解釋,我們之間根本沒有——」
「別說了!」她搓著發冷的手臂,暫停哭泣。「不會有以後了。」
「什麼?」她的眼神渙散,彷若深受打擊。「再說一遍?」
她全身份不清是因絕望還是濕冷的衣裳而顫抖著,她扁扁嘴,淚又轉眼盈眶,咬了一下唇,冷不防地投進他懷裡,兩手環住他的頸項。
「不會有以後了……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我不想在有生之年……都要替他……打蟑螂……我其實也會怕啊……」
他怔住了,好半天會意過來後,揚起了薄唇,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低柔的哄著,「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回家吧!」
笑意在月光中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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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晨曦明亮的一天,接近週末夜,總是會使人步調輕鬆明快些;然而,她的情緒還未全部釋然,胃口只恢復了一半。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早點,不介意老人時時窺探的動作,將只咬了幾口的營養三明治推到盛士暐面前,「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男人眼光沒有離開報紙,隨手往桌上摸到了三明治,逕自放進嘴裡大嚼;老人閃閃凹陷的小眼,訝然地停下食粥的動作。
自從幾天前小兩口全身濕透的返家之後,盛士暐與李宛霏的互動悄悄起了變化了。盛士暐的盛氣凌人消弭許多,兩人針鋒相對的情形幾乎也消失了,他們帶著自己也察覺不出的默契,經常一個簡單的手勢或眼神就能知悉對方下一個行動,在大宅內過著調適良好的婚姻生活。這不是她預想中的情形,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原因,潛伏在檯面下。
老人抿抿乾癟的唇,觀察了兩人好一會,忽然放下湯匙道:「宛霏,今天別去上班了,陪我到醫院一趟。」
「唔?」她咳了一下,將嘴裡的牛奶吞下,彷彿才剛從睡夢中清醒的眨著迷濛的眼。「我今天——得和副理到客戶那兒一趟,沒辦法——」伸手在桌底下扯扯盛士暐的褲管。
他合上報紙,笑著幫腔道:「是啊,姨婆,她得出差,沒法陪您去——」
「你的公司少了她倒不了!」老人陰鷙地笑。「準備一下,我和醫生約好了十點鐘看診。」張嫂將輪椅推往客廳,留下面面相觀的兩人。
「就去一次吧!看完了叫小劉送你到公司來,不必待在家裡。」他低聲道。
「不是我不願去,可我老覺得怪怪的!」她翹著嘴。
「沒事的,你不也陪她去了幾次了?」他捏捏她滑膩的腮幫子,動作一出,才驚覺親膩,她卻側趴在桌上,不以為忤的看著他。
他偏過臉,折迭好報紙,稍稍撫平微亂的心跳。「我先走了,下午見。」
她目光跟隨著他的背影,沒來由的失了安全感,站起來,瞥見他留在座位上的黑色隨身提包,她抓起就直奔庭院,遠遠的看見他開了車門,坐進去,發動。
「喂——」她飛快地趕到車旁。「等一下!」
他按下車窗,看著因奔跑而呼吸急促的她,笑了。「離開一下都不行,想念我了?」
他只是貧嘴,開她玩笑的,她卻一僵,忘了回應,兩人就這麼對峙著,直到他身邊的手機響了,她一回神,順勢將提包塞給他,「你忘了帶了。」
她轉身不再說再見,一種難言的沉悶盤在胸口。
在陪侍老人的路程,她一路無言,只怔怔地瞧著車窗外。
「你今天話少了,臉色也不好看,不是怪我不讓你陪那小子到公司去吧?」老人閉上眼,任張嫂在腿上按摩揉捏。
「我沒事,姨婆別多心,是昨晚沒睡好。」她吸了一口氣,振作起精神,以免老人再逮她的小辮子。
但她還是恍神了,不管是停車、推著老人輪椅前進、進入醫院地下室電梯,或跟著上樓,她都毫無意見的跟隨眾人的腳步,最後,和一群女人坐在候診間外的等待椅上,等著時光流逝。
「四號何宛霏?進來!」護士從診察室探出頭叫號。
她倏地從呆滯中驚醒,不解的望著護士。
「叫你名字了,還不進去?」老人抬眼,揮揮手。
「姨婆,搞錯了吧!我看什麼病?我根本沒掛號啊!」她驚疑不已。
「我三天前幫你掛了號。何大夫是這間醫院婦產科的第一把交椅,你讓他用儀器徹底幫你檢查看看身子有沒有毛病。你看你喝了中藥還是這麼瘦,我看可能有問題,去吧!」
「婦產科?」她這個視而不見的傻子終於看到前方橫牌上的三個大字了。「姨婆,我不能去!」她拚命的搖頭,自己竟毫無所覺的上了老人的當。
「不去?為什麼?你都二十好幾了,婚也結了,害什麼臊!」老人沉下臉。
護士盼不到病人回應,便叫起下一號。她慌張的伏在老人腿上,小聲地道:「姨婆,拜託,我不能進去,您別逼我!」她怎能大方的讓個陌生男人檢查身體!萬一穿幫了,戲還唱得下去嗎?
「我老了,叫不動你了,你們都巴不得我死,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好,不去是吧?張嫂,我們走!」老人閉上眼,不再看她。「總有人叫得動你,你鄉下的爸爸很久沒上台北了吧?這種事要煩勞他老人家你也於心不忍吧?你大哥那楝透天厝蓋了一半了,不知道還蓋不蓋得下去,到時候——」
「姨婆——」她脹紅了一張臉,扭捏著手指道:「我們結婚還不到半年,不必急於一時吧。順其自然不好嗎?」她希望能僥倖地死裡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