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每夜執著的站在樓台外等著他,一次又一次的等到曉光初綻。
觸目難及的暗處,冷劍塵也夜夜陪她至天明,各據兩方的彼此,同樣是傷盡心的斷腸人。
這樣的日子對兩人而言,皆是生不如死的煎熬。盼雲病了,冷劍塵五內俱焚,卻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阻止自己去看她、關懷她,故做冷酷的漠視一切。
天啊!他好恨自己,竟將深愛的女子傷到這種程度,他真的好怕,再多傷她一次,她便會死在他手裡!他知道自己的武裝已幾近瓦解邊緣,這樣的日子,他再也過不下去了,他投降了,如果盼雲不主動提及,就由他來結束一切吧——雖然他明白這是多麼致命的一擊,無論對於他或盼雲。
深吸了一口氣,他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沉痛的推開房門。
目光首先觸及的,便是桌上那碗原封不動的藥。
望見踏入房內的身影,盼雲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甩甩頭,肯定那不是幻影之後,她愕然望住他。
他們之間,竟只剩相顧無言的淒涼?滿心的悲哀,無人能懂。
「我有話跟你說。」強壓自抑千般愁緒,他主動開口。
沒事他不會來。盼雲哀淒的想著,輕點了一下頭,撐起沉重的身子下床。
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控制不住要伸手扶住那虛軟的身子,但最終仍是用盡全力壓抑了下來。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忽視桌上那碗等待主人垂憐的藥汁,他只得放棄,開口說道:「先把藥喝了再說。」
盼雲沒有異議,他的話,她一直都是從不質疑地順從,縱然眼前這杯是毒藥,她仍是會喝下。
接下來,便是最艱難之處了。他深深的意識到,這足以將彼此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起身向窗,因為面對著盼雲,他根本無法開口。「我想,對於這段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涯,你深切的感觸應不下於我,勉強繼續下去,似乎已無必要。」
「你是想說,你已不再愛我?」破碎的淒清音調幽幽傳來,毋需見她的表情,他便已能深刻感受她支離破碎的靈魂。
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了窗欞,「你說呢?」
「我不要猜測!我再也不要猜測你的心思,我只要你清清楚楚的告訴我,我會死心,我會認命!」她淒切的喊道,「你告訴我呀!」
「我——」他死咬著牙,「不愛你。」
盼雲點頭、再點頭,面如白蠟,「那麼,面對我,當著我的面告訴我!」
盼盼呀!妳何忍折磨我?
閉了閉眼,他回過身,漠視著胸口有如萬劍穿心的劇疼,「我不愛你,一個殘忍的殺手,連人命都不看在眼裡,你指望他能情深義重到什麼程度?你太天真了,世上根本沒有什麼至死不渝的感情,只有你這個無知的傻瓜會堅信不移。」
「不,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塵影……為什麼要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他又何嘗不是?
「如果自我安慰能讓你好過些,我不介意。我只是要來告訴你,我要和施映仙回青焰門,這裡——我不會再回來了。」
「不,塵影,你不能這樣做!」盼雲驚叫道,「你好不容易才脫離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涯,不要再回去,無論你如何待我,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求你別再與青焰門有任何牽扯,塵影,算我求你……」
盼盼,你為什麼要這麼癡、這麼傻,你這樣……讓我好痛苦!
他無聲狂喊著,淌著淚的心已然碎盡。
無奈,面容卻只能是一片嚴寒,「你該不會以為憑你就阻止得了我吧?」
「那麼,」她揮去頰邊的淚,水光點點的眼眸緊望住他,「至少給我一個解釋,你的轉變,為的是什麼?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與施映仙——究竟是什麼樣的牽扯?」
「什麼樣的牽扯?」他嘲諷的重複道,話中有一絲難察的悲哀,「這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我是冷酷無情,我是不會尋花問柳,但並不代表我就沒有正常男人的需求,你以為一個正常男人與女人間,會有什麼樣的牽扯?還是你想聽我轉述那香艷刺激的情慾纏綿,讓你更深切的瞭解到——」
「夠了、夠了!」她崩潰的尖聲大叫,「不要這麼殘忍,我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了……」她跌坐地板,痛斷肝腸的哭喊。
冷劍塵深深的凝望了她一會兒,狠下心腸別過頭,毅然決然的取下掛在床頭的劍走出盼影居。
「不!」盼雲一路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塵影……」
冷劍塵強迫自己狠下心腸,不許回頭,不許再聽那一聲聲淒切而揪痛他心扉的呼喚,然而——談何容易呀!
久候的施映仙見著了他,立刻迎了上來。看看這情形,她忍不住譏嘲道:「幹嘛,十八相送呀?」
「閉上你的嘴!」他冷聲道,正欲跨步離去,盼雲攔住他的去路。
「讓開!」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盼雲已淚流滿面,但她無暇顧及,「別這樣作踐自己的生命,塵影,我不相信這會是你所願,所以我又如何能眼睜睜看你投身萬丈深淵,我辦不到呀!」
聽她聲淚俱下的哀哀悲訴,他神魂欲斷,知他如盼盼,他如何瞞得過她呢?
他強迫自己扯出一抹冷沉的笑,「你以為你憑什麼阻止我?」
「我是你的妻子呀!」她哭喊道。
他的心一慟。妻子——這字眼如一根刊州討戳入肺腑。「你是在逼我休了你嗎?」
盼雲駭退了兩步,面色死白,「不,你不是認真的……」
輕如呢喃的細語,不知是在問他,抑或自言。
「要我證明嗎?」不,盼盼,別再逼我了……她是他一世的妻,這已是他唯一擁有的,別殘忍的剝奪……
「你……當真如此決絕?!」盼雲一界痛欲絕,他做得夠狠!
「閃開!」再不走……他不曉得自己還能撐多久。盼雲的悲劇早該結束了,屬於他的悲劇,他一併帶走,無論是生是死,盼雲都不該再為他掉一滴淚。
「不,絕不!」她神色亦十分絕然。除非她死,否則,她辦不到見冷劍塵一步步淪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是要我動手了?」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的劍。
「如果你下得了手。」她昂首直視他。
冷劍塵不讓自己有機會多想,衝動的抽出沉寂半年多的劍,點點寒芒相映著她淒絕容顏。
他狠下心腸,一劍指向她,「讓是不讓?!」
夠了,盼盼,讓開吧!我已被你逼得無力喘息了,你知道嗎?
他在心底哀哀喚著,她卻不知。
她面如死灰,眼底一片哀淒。往前跨了一步,她全無退卻之意,「你動手吧,我早就說過,就是死在你手裡,我也絕無怨尤。」
劍柄握得死緊,「你以為我不敢?!」
她不語,閃著水光的明眸定定望住他,似要望進他的靈魂深處。
噢,盼盼,別這樣看著我……
那道透視心牆的眸光,有如利刃般戳入心扉,她可知,她無形的折磨比他還狠,他身心有如刀剮,血淋淋般痛入了骨血!
「既已恩斷情絕,那麼一劍刺下,一切便真的結束了。如果真辦得到冷酷無情,那麼這一劍對你而言並不難的,你還猶豫什麼?讓我相信你當真已絕情寡義,一劍了斷結髮情,我會如你所願的死心,不再——糾纏你。」哀莫大於心死便是這樣吧?她情願拿自己的生命來做賭注,贏了,是上蒼憐她,輸了,也是一種解脫,她誰也不怨。
迎視那雙悲絕的眼眸,他怎麼也下不了手,一顆心有如千刀萬剮般,那體無完膚的疼呵——比死更難受!
施映仙似乎機伶的察覺到他已幾近崩潰的邊緣,適時的接口說:「要我幫你嗎?」她以眼神告訴他:我會點到為止。
「不必!」若這一劍,能讓盼雲看清事實,覺悟到他們的愛情只是一連串的災難、能讓她恨他,助她逃過那場愛情所帶來的浩劫……他會的!再困難,他都會辦到!
他死咬著牙,牙齦滲出點點血絲,他和血而吞,正如將一切的創痛往心裡藏一般。
鋒利的劍尖刺入肩頭,那一剎那,他哀絕的別開眼,深沉的悲慟再難掩飾。
盼雲驚痛的倒抽了一口氣,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望住他。
「你……當真刺下?!」
他從來就不曾傷過她,縱使在那段將她誤以為是血海深仇的宿敵之女時,他也捨不得傷她分毫,然而今日,他竟為了回青焰門而動手傷她?
是否,真到了心死絕望的地步了?!
透過她的眼,他看到的是破碎的靈魂。
他咬牙道:「一劍——斷情!」劍身一抽,刺目的血紅緩緩滴下。
傷痕,是熱辣的疼,但,難敵心頭泣血狂痛的萬分之一,淚——竟不再流了,因為,她已忘了該如何流淚。「好,我懂了。這一輩子,我會永遠記住這道傷——唯一刻骨銘心的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