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人兒臉色漲紅,不知因為那蜜,或是比蜜還甜的話?
「華公子,請別生姊姊的氣。」姚爾爾柔柔的說著,她不希望華自芳和姚衣衣為了她而吵架,一個是視她如寶、疼她入心的親姊姊,一個是她無法不心動的男人。
撥開瘦弱人兒的發,華自芳溫柔的笑著。
打從離開揚州,他眼裡和心裡就只有這病得只剩一口氣的人兒,任何事都分不了他的精神,連想別事的餘力也無,又怎麼會有心力生氣呢?
「我沒有生氣。」
想都別想把爾爾帶離長安!被晾在一旁,姚衣衣氣得不得了,正要發難把登徒子拉離妹妹,她的肩膀卻被人輕輕一拍。
沉默冷淡又古怪、穿著對襟短衫、頭纏青巾的季清澄不知何時下了馬,也不開口,僅是不耐煩的往冰田一睞。
姚衣衣的視線一轉,穿著彩色大氅的姚彩衫正好精神的對著冰田里喊話,「喂,兄台,你可知道水家在哪?」
在冰田里,的的確確有個不知何時出現,正拿著平頭耙子除去冰塊上剛落下的雪,在大冷天裡還捲著袖子幹粗活的黝黑男人。
大喜過望,顧不得華自芳和姚爾爾,姚衣衣揣著火爐,三步並作兩步,蹦蹦跳跳到冰田旁邊。
「是啊,是啊,這位大哥,我要找你的主子!」姚衣衣神采奕奕的大聲說道。
這裡放眼看得到的冰田,全是以冰聞名的水家產業,這人為他家幹活,肯定是水家的長工。
那正在幹活兒的男人抹了額上的汗,抬起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不知在想什麼的端詳兩個穿著華美、嬌生貴養的男女。
尤其是那美麗卻一點也不隱藏她的驕傲的女人,更是讓他有些移不開眼……
對方好似看傻了眼,姚衣衣有些無奈,但又有些說不出的虛榮心起。
她知道自己生得極好,不限京師,聲名在八百里秦關,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偏偏就水家的少當家,居然退她的婚事!
「別看迷了,我要找你家主人水寒!」真真是做冰的人家,連名字都取得冷颼颼,姚衣衣不由得嬌蠻說道。
面無表情的男人在眾人殷殷的期盼下,開了口,「這位姑娘是--」
也不讓人說完,向來快人快語的姚衣衣連忙接話,「我是安邑坊裡沽飲閣的姚衣衣,你家主人是姚家的未婚夫候選人!」
壯碩的男人一聽,眸色複雜,接著便低下頭去。「水家已退了姚家的婚事,姑娘請回吧!」
聞言,近一年在召集未婚夫的姚衣衣怒火又起。「這事不歸你管,只要告訴我水家怎麼去就成,我自個兒上門去問水寒!」
那男人只管除雪,沒管禮貌。「沒有必要,這門婚事退定了……水家退出當年那門娃娃親,冬天正是最忙碌的時節,沒空和姚姑娘玩遊戲。」
一個做工的哪有資格管主子的事?更何況聽他說她是來玩,讓她不悅到了極點!
「誰在玩了?!這可是終身大事!」姚衣衣不平的罵道。
看那個水家下人態度冰冷,又看看姊姊已經衝動到快爆發,姚彩衫拉住了姚衣衣的衣袖。
「大姊,算了,咱們找別人問路去。」強摘的果子不甜,姚彩衫向來不做費力的事。
姚衣衣美眸一凜,「這兒就有水家的人,怎麼不能問?」忿忿語畢,卻看那男人已往冰田相連的冰田另一邊移動,理都不理。
待要上前理論,向冰田前的田埂一踩,不料上石有點滑軟如泥,險些打滑,讓她重心不穩。
「連水家的地也和我作對!」
連大地都和她作對,看那男人穩穩踏在冰上,姚衣衣不服輸,裝模作樣大步的踩上冰田,一步步接近。
「喂,你這人真無禮,沒聽見我的話嗎?我只問你怎麼去水家!」姚衣衣又問,火氣蓋過陰寒天氣,甚至更熱了幾分。
男人仍是不太理會,「去也無用,不如不去。快入夜,城門要關了,姑娘如果不快些回城,便進不了長安。」
姚衣衣緊張的踩著步伐,仍是止不住近他身的渴念,這個無視她的水家下人和他的主子水寒一個樣,都當她是空氣,真讓人生氣!
「回不去就不回去,你是說不說呀!」
感覺聲音愈來愈近,男人緩緩抬起頭,正對面,隔著一道上埂,姚衣衣抱著暖爐,站在冰田上,怒瞪著他。
只一眼,驚得不小!
「姚姑娘,妳別動。」男人硬生生的壓著心中驚駭說道。
姚衣衣不知面無表情的男人為何突然變臉,不過她倒是滿開心對方將她放在眼裡。
人人都有些虛榮,只要是姑娘,沒有人不喜歡被投以愛慕眼光,可他的眼神怎麼和乎常見到的有些不……
姚衣衣還在思考,男人已經伸出粗如碗口的手臂。
「把手伸出來,快點。」
口氣怎麼這麼差呀!姚衣衣臉一扭,「我可不是隨便讓人碰的,況且我還抱著暖爐。」
「少囉唆!」聽著女人傲慢的語氣,知道她還不知發生什麼事情,男人粗聲威喝。
可是就在這時,細如紙裂之聲響起,姚衣衣的臉色一斂,低下頭一瞧--
以她為中心,底下的冰快速裂開,裂縫像是密密麻麻蜘蛛網般的無限延伸出去!
姚衣衣心一冷,抬起頭,還來不及叫,她已快速掉進裂冰中,被尚未結冰的水給滅頂!
一瞬間,寒徹入心、痛入骨髓,冰冷的水不斷的灌入她的口鼻,暖爐的炭灰讓她眼前一片黑暗,在驚慌中她抱住一塊冰,不過下一瞬那地冰便裂了,接著她什麼都拉不住!
溫度以被抽離的速度從她身上消失,她的身體因冷而僵硬,連要划動都有困難!而更可怕的事情接著發生,她繁複的衣物也吸飽了水,無聲的世界裡,有一股拉力將她不停的往下拖,往下又往下……
此時,只有一個念頭盤旋在姚衣衣的腦子裡--
哇!她會死掉!她快死掉了!救命啊!她不要死啊!她才不要死!她不要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啊!
「嘩啦」一聲,水波晃動,在這緊急的一刻,一張比灰更黑的臉穿透了炭灰,逼近姚衣衣的眼前,以不容置喙的強大力量一抱,將她往水邊帶,緊接著便把她拖出水面!
在夕陽餘光下,不過眨了幾下眼,卻已經過了一回生死關頭,冷風讓一身又濕又凍的姚衣衣神智不清,還有些搞不懂發生什麼事了。她只能緊緊的抱著強壯的男人。
「怎麼了……怎麼了……」女人渾身打顫,驚恐不定的問。
一樣渾身濕透的男人首度出現一臉不悅的表情,嘖了聲,「糟!炭灰弄髒了我的冰。」
「你的冰……」只能復誦,像只濕透的小貓,姚衣衣劇烈發抖,已經凍到神智不清。
陰冷的點了點頭,男人黝黑的臉在夕陽金芒下發出令人震懾的光。
「妳不是要見水寒嗎?妳已經見過了,這些都是我的冰。」
看不清水寒的表情,因為女人的視線漸漸黑去,只剩下最後的一點點神智在內心作用--
去你的水寒!你難道不會早點承認嗎?還害我掉到冰水裡!
姚衣衣連罵的力氣也無,因為流失體溫,她就這麼凍暈在水寒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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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睡在炕上吧,真好呢!最近都沒睡在炕上了,那種燒柴火透過土石傳來的乾燥味道,她很喜歡!
雖然在沽飲閣裡也是睡床,但這一年來在南方奔走,很久沒有享受這種北方情調了。
伸出一對藕臂,姚衣衣抱緊了毛氈,昏昏沉沉之際,嘴角勾著朵小小的笑花。
好像有人搶了她的被子,正不安的伸出手要搶回來,那毛氈卻神奇地將她整個頸子包住,讓她有被人珍惜的錯覺。
像是當小女孩的時候,很偶爾很偶爾,娘有心思照顧她時,帶著歉意抱緊她的感覺。
她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娘虧欠她,爾爾一出生就多病,都是她和彩衫在娘肚子裡搶了她的養分,才害她沒能頭好壯壯。
所以,只要偶爾抱抱她就很開心了,她這個做大姊的,應該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只是這種感覺還是令人眷戀哪……
姚衣衣將醒未醒,幸福的感覺盈滿了她疲累的身心。
而在她的身邊,一尊黑大神靠牆坐著,不自覺輕輕撫開她沾有薄汗的發,在她臉上滑動著,彷彿想在她身上留下一點氣味一般。
水寒看著那純真笑容若有所思,內心很明確地知道,這個女人曾經可能是他的妻,嬌蠻、任性,卻也直爽、大方,是艷冠群芳的沽飲閣大小姐。
姚衣衣……姚衣衣……衣衣……水寒無意識地在內心試圖叫喚著。
噢,好癢喲!被人輕如羽毛般撫觸,讓衣衣覺得好癢,躲了幾次,那觸碰又纏上來,記憶中沒有人這般摸過她,她不情願的醒來。
鳳蝶般的長長睫毛輕輕振動後,霍地張開晶亮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