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吧,我有話跟你說。」柏家德說,哼歌的嗓音沒斷。
松流速震了一下,回身看見柏家德正往大樓中庭走,趕忙追上。柏家德沒撐傘,身上的睡袍濕了,腳下的室內鞋吸飽了水氣,儘管如此,他的步伐依然堅定,充滿優雅底蘊。他在一張長木椅上落坐,黑眸盯著松流速接近。
「柏老師……您認得我?」松流遠收傘,微喘地問。
柏家德一笑。「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怎麼會忘記你。」被雨淋濕的俊顏容光煥發著。
松流遠好久不曾見過恩師臉上出現這種表情了。他壓抑激動的情緒,想說些什麼。
「恭喜你,流遠。」柏家德的嗓音繼續傳遞。「我聽說了——你通過論文答辯——」
松流遠神情一閃。「您知道?!」這使他詫異。柏家德今日的言談不紊不亂,像個正常人。「柏老師,您怎麼——」
「流速,」柏家德沒給松流遠插話,逕自問:「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我跟你說了什麼嗎?」他眸光望向遠處。
松流遠看著柏家德。好一會兒,柏家德沒再開口,似乎在等他的回答。於是,他說:「您說,松柏本一家——」
柏家德點了點頭。「沒錯。我們是一家人——流速,我的兒子柏多明我,從今爾後,要拜託你了。你把他帶走吧,帶得離我遠遠的……我一個人在這兒等警方來就行……」
松流達一凜,胸口漫起一股不安。「柏老師!您在說什麼?!」
「我一個人在這兒等警方來就行……」柏家德呢喃,瞇眼,仰起俊顏,雨痕從髮絲、從臉頰滑落,他哼唱著〈You are so beautiful〉。
遠處傳來警車嗚笛聲。
這個暴雨清晨,松流遠衝到柏家德住處。十三歲少年柏多明我坐在鋼琴前,不斷彈奏著〈You are so beautiful〉,他的母親躺在主臥室大床上,沒了呼吸。
「這事不能怪爸爸……」柏多明我對松流遠說這話時,臉上的淚痕已幹得深刻,像侵入肌膚底層,佔據了他青春的臉龐,烙了陰影。
Can\'t you see
You\'re everything I hope for
You\'re everything I need yea
You are so wonderful baby,baby to me
台上歌手連唱了幾次,〈You are so beautiful〉終於進入尾聲。
白靄然也從松流遠苦澀的回憶中醒神。她摸摸自己的臉,緩緩起身離座,往餐館外走。
柏多明我倚在餐館外的燈柱下抽煙。
白靄然快步經過,不看他。
天上滿是陰雲,沒有星,沒有月。大河切割了貧窮與繁華,過了橋,像是到了另外一個國家。這是個幽黯國度,現實殘忍。他很強悍,他什麼事都遇過,他會沒事的,她也會沒事的,他們平行最好,千萬不要有交集……
白靄然走著走著,到了橋頭,淚水在她美顏上橫肆。她猛然轉身,往回跑,朝那燈下抽煙的男人的懷裡奔。
她緊緊地抱住他、吻上他,告訴自己,他很強悍、他很強悍……
第七章
她牽著他的大掌,越走越快。他不時托起她的臉龐,親吻她的唇,完全無視前方領路的侍應生。
一到三樓房間門口,柏多明我把小費給了旅館侍應生,便抱起白靄然,進入房裡。
關上門,柏多明我幾乎是用跑的,到達床邊。這個房間很小,他卻覺得床好遠。某種急切燎燒著他和她,他們好不容易才躺上床,在淡金鑲深黃的錦繡床被間,互相摟得不能再緊,身心密切貼合。
柏多明我摘下貝雷帽放在床畔桌上,桌邊水瓶插了連枝帶葉的素馨花,花香沁鼻,據說這味兒可以穩定情緒——今晚,此論調得推翻。柏多明我火熱的唇回到白靄然臉上,慢慢游移,吻著她,留戀她絕美的五官。她的淚甚至還未干,使他不捨極了。他其實不想她傷心難過的……
「我真真正正是個惡棍吧……」他開口,唇角浮漾無奈似的笑。任何跟他有關的事,都能惹出她的眼淚。
果然,她美眸濕潤,洶湧淌淚。
他拭去她的淚水,將她深深壓進懷裡,緊抱著好一會兒,解她的衣衫,吻她起伏的酥胸。
白靄然也脫他的衣物,與他赤裸相擁,感覺他的體溫。
他說:「靄然,我現在唱,只為你……」沈鬱的嗓音哼起那首只有他們兩人時,他才唱的歌。
她是他的美麗佳人。
他是她愛的陰影。
他們憂鬱,但幸福。
他神情一震,抱著她翻身,拉過被子,覆蓋彼此赤裸的軀體,說:「我們今晚別分開——」
她在他懷裡點點頭,親吻他的胸膛。今晚,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
那個十二歲的少年,人家都說他父親研究學問,走火入魔,患了重度憂鬱症,在睡夢中,掐死了他母親……
夜裡,她醒來,發現他坐在床頭,看著她。她摸著他貼覆她頰畔的掌,柔聲問:「怎麼不睡?」
他沒說話,只是溫和一笑,降下臉龐吻她的唇。
她回吻他,拉他躺下,伏在他身上,細吻他的五官——尤其他的眼。「你知道嗎——遺忘是人類後天學得最快的技能,你如果還沒學會……試試——閉上眼睛,試試學會它,好嗎——」這天籟嗓音是明燈、是輕盈羽翅。
他合上眼眸,擁著她,再次與她做愛,直至窗外露出曙色。
他的心被一環光暈圈繞,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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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送爽的清晨,他們走出旅館。街道杳無人煙,觀光客還在旅館裡睡覺,兜售傳統紀念品的小販沒出來。他們手牽手過橋,橋下岸畔的彩色岩石河階,像兩道閃爍的虹,當地人在河裡晨浴,在河岸拉屎撒尿、聊天、用細樹枝刷牙、飲河水漱口,景象雜亂,但奇特地使橋墩以上的景致,隱蔽在一種靜謐之中,清幽得連天空都只有一點點雲絮,世界盡頭似的蒼藍。
柏多明我摘下貝雷帽往白靄然頭上戴。白靄然朝前跑幾步,拉著帽緣,回頭對他笑。微風輕撩她的裙擺,薄陽襯映著她嬌柔的小臉,她大卷度的長髮在貝雷帽下披散得很美。
他笑著說:「真好看。」走向她,攬著她的腰,情難自禁地吻她的唇。
「柏!」一個擾人的叫聲。
他有些不願地放開她。腳步聲跟著逼來。
「柏,大家等了你一個晚上,」雅代走到橋中間,目光直視柏多明我。「別忘了你是領隊,很多事等著你決定。」
柏多明我皺眉。「這次不是有隨隊指導者——」
「流遠老師同樣不見人影!」雅代打斷他,語氣很不好。「我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請你搞清楚立場!」她別開臉,從頭到尾甚至沒看白靄然一眼,便蜇回橋頭被端。
白靄然看著雅代的背影。她記得雅代,從沒忘記這個和柏多明我穿一樣制服、戴一樣帽子的短髮女子。
「你該走了。」白靄然摘下帽子,戴回柏多明我頭上,手理理他半長、微髻的發。
柏多明我抓住她柔荑,印下一吻。「我送你回皇的營地。」
白靄然搖搖頭。「泰清的船艇泊在大河外港,主要來這兒補給油料,今天早上要起錨,昨晚已經拔營了。」他們並不是來這兒做長期慈善。
這個國家的政府不歡迎任何外援,貧窮賤民是他們社會裡的一個階層,理該存在的文化現象,千年如此,外人企圖改變或表露憐憫,便是侮辱他們長久以來的傳統價值。
「你們呢?你們的組織來這兒義診貧民,沒受阻撓嗎?」白靄然問著。
柏多明我頷首,眸光閃了閃。「的確。這個國家的政府一直秉著泱泱大國的自尊、傲慢,幾年前的天災,死傷無數人民,一樣拒絕任何外界救援。我們以醫學交流的名義來見習他們流傳千年的古老巫醫術,他們很歡迎。」這次,他連組織宗旨都拿掉了——為了追她,他可以拋棄「慈善」使命。天曉得,出隊之初,他帶領隊員宣誓過的……
「靄然,」他拉著她的手,往前走,問:「你們下一個去處是哪?」以往,他自己查或旁敲側擊從皇泰清口中得知,今天,他想聽她說。
她說:「我自己走。你回去吧,隊員等著你呢——」
「我送你。」他堅持。
過了橋,河堤街邊那排待客的人力車、馬車、機械三輪車、計程車……其中停著一輛有無國界組織標幟的公務吉普車。
白靄然看見了。雅代坐在駕駛座上,冷著神情等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牽著白靄然走過去。「先到外港。」他說道,拉著白靄然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