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籐司指了指他右手邊的櫃子,「你有空的話,把裡面的書拿出來翻翻看看。至於那些零碎的工作,我會再徵個小助理幫你分擔掉。」
「萬一看不懂呢?」
實在是不願對自己殘忍,但……唉,的確是層級有別啊。他指的那一櫃書,有幾次沒事做時她溜進來翻過了。全都是原文書籍,深奧難懂。
「可以問我,我不在的話,把它加注記,急的話就打去問洞子。」她的表情,對自己能力的沒自信坦露無遺。
「洞子經理?」好鮮奇的答案,薰季吃驚的望著他。
「『深藏不露』指的就是洞子這類型的人。外表樸實不起眼,厚厚的大肚裡,裝的全是學問。等他回來後,我讓你跟在他身邊學習。」
他清揚的嗓音、平穩的語氣,讚美的是別人不是自己,卻令她一顆心怦怦跳。
「洞子經理什麼時候回來?」
恆籐司想了想,兩手一攤。「這可問倒我了。」
「你唬弄人?」
「不是唬弄你,而是要看阿智什麼時候將小修女拐到手。」
沒頭沒腦,聽得薰季滿天星星。
誰是小修女?這又跟洞子經理的歸期有什麼關聯?
門外砰地響起關門聲,有人回來了。
「喂,便當買來了,起來穿衣開門了。」
起、來、穿、衣?!
這位大姊的幻想力,真是有夠圈圈叉叉的。
恆籐司躍下桌,把上鎖的門打開,「買哪家的?」剛才他忘了跟阿美註明。
「從樓下員工餐廳包上來的啦!我好歹在這裡上過班,去『爙夔』也才兩年,這附近哪裡能吃、哪裡不能吃,我還不至於忘記。」
恆籐司鬆了一口氣,「聞香下馬,聞到香味才知餓。」
「拿去啦。」怕又被關在門外,阿美擠開作勢要把門關起來的人。
恆籐司吹了聲口哨,「簡直媲美『風馳電掣』耶。阿美,最近百貨公司是不是又在舉辦大搶購的活動了?」一句中文成語穿插其間。
阿美掄起她的饅頭拳,作勢要打他。
大家在一起久了,對於半個台灣人的司和崇尚中文的叛徒阿智,偶爾脫口蹦出或是就地交談起拗口的中文,已然麻痺到不想去問是什麼意思了。
反正,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就好。
但,對於第一次聽到的人而言,是個令人不舒服的小打擊。
看著阿美姊嘴巴叫人家快吃,圓潤的軀體卻窩到人家身邊,抓著人家猛問事情,薰季只能愣愣地看著移往沙發上的兩人。
哪裡怪?說不上來。
狼吞虎嚥的吃相,依舊。
粗魯不雅的大口喝湯,如昔。
可是,山頭上,就是有種釋放不開的怪異感受,硬要歸類,比較像力不從心之類的。
另外,有道小小的聲音,質疑自己——
這個多元的男人,你要得起嗎?石桓薰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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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多元的人談戀愛,不是尋常人所能想像的辛苦。
上帝事事不公平,唯獨給予他每個子民,一律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
遙望著在晚會的另一頭,正和幾名阿斗型的公十哥兒聊得頗愉快的恆籐司,深感無聊的薰季從眼務人員的托盤上拿了懷水果酒,安靜地走向室外。
一個是名校副教授、一群是鎮日流連娛樂場所的紈褲子弟,很不搭軋,但恆籐司卻有辦法令畫面看起來很順眼協調……協調?!
她訝然,輕揚一笑。
妝點與修飾,那也是多元者拿手的絕活之一。
多元的他,和誰在一起,畫面便會呈現不同的樣貌。
倒是他和學生在一塊的那一面,她還沒見過。
迎著沁涼爽意的晚風,薰季走向人群較少的中庭花園。
這座位於半山腰上,佔地遼闊的豪華山莊,今夜聚集了百來位名流名媛。
打著慈善為名,實則為名流名媛們提供情感交流的聚集場所。
恆籐司在來的路上已向她說明,山莊的主人是國內某一知名財團的董事。專業無名氣,但酷愛牡丹這點,卻是聲名遠播,外界封他為牡丹達人。
男人被封「牡丹達人」?
她當時聽到的表情,五官可能很扭曲,因為恆籐司看了之後,笑得很沒氣質,再之後,她就不理他了。
主屋的燈火亮如白天,屋外右側的大片草皮上,用萬顆的小燈泡鋪繞出一朵牡丹花的造型,極盡奢靡。
定進開放給外人看的花房,整室的牡丹,繁多的品種,看得她眼花撩亂。
退到花房外,將飲空的高腳杯放上石桌後,她小心踏著步伐定向花朵造型中心的草皮上,站定後向四周放眼望去。
黑絨般的夜空、繽紛車皮上的盞盞燈火,像數百位臣服在她腳下的子民,她則像踏入仙境中的愛麗絲,一切的一切,很夢幻且不真實。
將長靴拉鏈拉開脫了下來,薰季赤著腳,席地而坐,呼吸晚問涼涼的空氣,想著,那個男人會在什麼時候發現到,她不見了。
第七章
終於擺脫了藉機攀親帶故的無聊人等後,恆籐司才發現他的女伴不見了。
整個會場逛了一圈仍末發現那抹嬌俏倩影,只好繞出室外尋找。
一步出大廳,直覺先往中庭花園。
在被那群人堵住之前,他們正從二樓俯看那朵牡丹花燈,並隨意討論。
薰季很不以為然,直嚷些不懂民間疾苦之類的批評,他則是當笑話一樁,回說著無傷大雅的話,對話的內容,牛頭馬嘴全對不在一起。
遠遠地,他看到了她略顯孤單的身影,下一秒,兩條腿便朝她奔跑了去。
「嗨,你來了。」
在他開口前,薰季仰起臉,早他一步發話。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也不通知一聲?」
薰季嗔著他,「你被人纏住時。」眼看著被他踐踏過的地方,破了好幾顆小燈泡。
聞到一絲火藥味,恆籐司也學她蹲坐下來,讓名家的手工西褲與大地接吻。
「你在不高興?」
聽到他略顯緊張的口氣,薰季噗哧綻笑。
「沒啦,鬧著你玩的。」他從一開始對她便是小心翼翼。
「不喜歡了?」
最近這類型的應酬不知怎麼搞的,激增許多,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自一九九○的泡沫經濟後,景氣終於要復甦了呢。
第一次,他是抱著假設性的口吻邀請她同行,她想了一下後便答應。但之後的每一次,她怕他一個人會無聊,也怕他酒後駕車危險,幾乎都會陪他來。
她沒有刻意討好他,只是關心他而已。
他的回饋,便是把她想要看的時尚發表會門票弄兩張給她,無論多麼棘手。
沒事時,會陪著她;有事情了,她會找阿美或是高宮映二的女人陪她。
「坦白講,有點膩了,所以才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反正人有到場了嘛。」抓了他的左臂,頭擺靠過去。「你,二十八分,不及格邊緣。」
恆籐司笑了笑問:「什麼二十八分?什麼不及格邊緣?」
不要性子的女人,人見人愛,他,自是不例外。
「從我坐下到你來,二十八分又三十四秒。破三十的話,就判你留校察看。」
「好凶哦。」
「你現在才知道,太晚了。」她手一揮,意思性地捶了他胸膛一下。「若真要比凶的話,我的威脅還比不上你吃飯的樣子凶狠,而且超級難看。」
恆籐司長臂一橫,將她的頭攬抵胸口。
「那叫率性,不叫難看。」
「聽阿智哥形容過你奶奶,你的吃相她不會有意見嗎?」極為重視禮儀的嚴肅老人家,與率性而為的么孫兒,如果不是有層家人的關係在,實在很難將他們和樂相處的畫面兜在一起。
大總裁和綠光特助各自度蜜月回來時,便著手進行搬家事宜。兩對新婚夫妻的愛巢移回大阪祖宅,兩位頭頭的上班地點也改在大阪總營運管控處。
在他們搬回前,恆籐司曾帶她和他們吃了一頓飯,信夫特助則帶著被恆籐司喊小修女,大家都暱稱她為小綠的女孩子一道出席。
恆籐司將她重新介紹給他的兄嫂們,她也重新認識了他的手足,改口是必然。
「那是有經過許可的。」
「怎麼說?」手指頑皮地樞著他襯衫上的鈕扣。
「小時候,我常去台灣找我外公,父母親沒空,我就跟阿智兩個自己搭飛機過……」
薰季出聲打斷,「不好意思問一下,那時你們幾歲?」
「大概在我小二、小三時。」
她驚呼了一聲,兩眼晶亮亮的催著他往下說:「然後呢?」
「外公是陶藝家,愛看書,老當益壯的身體靜不下來,家裡吃的菜,多半是他貢獻的。他老人家常說,做人已經夠苦了,還要為了一張面皮過日子,更苦。」
回想阿智哥的吃相,好像也很不雅,只是沒他的醜陋。
捏了捏故意停下來不講話的男人,催促著,「然後呢?」
他作了被啟動的機器人表情,她覺得很逗,兩個人笑成一團。
「好了啦,還不說。」薰季先停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