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問:「要怎樣才可以渡化他們,讓他們不再執著?」
佛又笑了笑:「萬物皆有慧根,只在各自修行。若佛緣到,無虛渡化,佛緣不到,順其自然。」
她不解地問:「順其自然?難道佛祖看到那些惡徒濫殺好人,也要眼睜睜地看著?」
佛沉默片刻,說:「各人命繫於天,無論生死,無論善惡,都不應以人力扭轉。」
「即使您是佛祖也不能扭轉?」
「萬物大不過天意,天意不可轉。」
「我不懂。」
佛歎了口氣:「百年後我再講給你聽。」
「嘩啦啦啦——」一片奇怪的響聲將她驟然驚醒,環顧四周她才想起自己在行軍的路上。而車外將士們的呼喊也喚回了她的神智。
「下雨了!快將糧食蓋上!」
她掀開車簾,只見一小隊士兵正匆忙抱起棉被衝向前面不遠的運糧車。而其他的士兵依然井然有序的在暴雨中行進。
這讓她吃了一驚。在佛前她見過那麼多不知足的人,每個人都有各種理由借口在求到一個願望成真後又來求另一個。
只求佛降好運,不肯自己努力是她起初對人類產生反感的起因。而眼前這些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們在暴雨中疾行的樣子卻分明讓她想起許多吃無上之苦,求佛法之真的佛徒。
這當然不是他們天生就能吃苦,而是嚴厲軍令下訓練調教出來的軍風。於是她對鳳玄鈞另有一番感觸。能訓練出如此部隊的人,應當是性格堅毅,章法有度。
這讓她從心中敬佩,又多了幾分為難。越是對他瞭解得多,越是覺得這個人不好對付。她求功心切,即使活了上千歲,依然覺得用幾十年的時間相戀相愛相處是非常困難繁重。
到底後面的路該怎麼走,她還在迷途中反覆尋覓。
「檀大夫,我們到驛館了,王爺請您下來歇歇。」
天快黑的時候,鳳玄鈞派人接她住進沿路的某家驛館。
她被安排在西院,鳳玄鈞自己住進了東院,其他的副將住進了南院,剩下的士兵在驛館外搭帳而睡。
她本以為鳳玄鈞會親自過來問候她一下,但他自始至終沒有再出現。大概對於他來說,多帶這麼個女大夫出來,除了麻煩拖累外也沒有什麼好處,只有遠遠地躲開吧。
驛館送來了飯菜,她原封不動地悄悄送給了驛館外的士兵。她從不吃東西,佛說那些珍饌之味會讓人磨掉意志,迷戀貪圖享受的,所以她也視為禁忌。更何況以她這副不死之身,那些食物對她來說也沒有半點用處。
這個驛館不大,因為鳳玄鈞的到來而顯得有點熱鬧。很晚的時候她還可以看到對面小院的燈光亮著,有許多人影晃動,男人們的說話聲音也從那裡依稀飄來,原來他還在忙於和副將們研究第二日的行程和前方的軍事。
今夜無事,她坐在床上正準備入定,忽然從心中跳起一道奇妙的感覺,接著眼前好像有個詭異的影子閃過。
她驀然張眼,眼前看上去似乎一切平靜,但她卻清楚感覺到那條詭異的影子就潛伏在她的窗外偷偷看著她。
哪裡來的過路小妖?她在心中暗暗笑笑,她不同於普通妖類,沒有五官七竅,自然就沒有呼吸體味,又因為從來都是在佛前修行,沾染到的只是佛家的聖靈之氣,一般的小妖根本察覺不到她身上「氣」的存在。
果然,那詭異的影子在外面駐足片刻後就移向了對面的東廂房。而那邊恰好房門打開,一群副將說著「請王爺早些休息」的客氣話紛紛退了出來。
檀香眼看著那道影子飄進了鳳玄鈞的屋子,而其他人的肉眼根本無法察覺。
這倒是有意思了。
那道影子化身進入鳳玄鈞的房間時,鳳玄鈞正是有些睏倦想入睡的時候,他剛剛躺在床上,就覺得有怪風吹進,將床頭那盞燭火吹得搖擺不定。
他驟然警覺,一把抓向身下壓著的劍柄,虎目圓睜悄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房內什麼都沒有,漆黑一片,只是那燭火搖擺得更加零亂,顯然那股侵入的勢力活動得越發快速。
他冷喝道:「哪裡來的妖孽,要不就立刻現身,要不就滾出去!」
燭火驟然明亮,在房間內出現個俏生生的女孩身影,接著就聽她柔柔地說:「表哥別生氣,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鳳玄鈞的頭頂轟然一響,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個少女的影子,不敢相信地問:「秋水?」
「是我,表哥,別來可好?」那少女雖然大半個身子在黑暗中,但是燭火卻將她的盈盈淚眼襯托得明亮照人。
「你怎麼會來這裡?」鳳玄鈞驚問。
「我一直惦念你,所以徘徊奈何橋上始終不能投胎,閻王憐我癡情,所以特意許我回來看看你。這些年你一個人很寂寞吧?過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彷彿喃喃低語,頭垂了下來。那少女的影子又近了幾分,聲音更柔:「表哥,這些年你想過我嗎?」
「想,想……我日思夜想,恨不得……殺了你!」他倏然抽劍疾刺,將那個少女嚇得原地轉了一圈才堪堪避過。
少女花容變色:「表哥,你為什麼拿劍刺我?難道我來看你你不開心嗎?」
「妖孽閉嘴!」鳳玄鈞威風凜凜地持劍而立,冷笑道:「你以為變做我表妹的樣子就能騙我?別說她死了三年,鬼魂絕不會再來,就是她肯來,也說不了你剛才那番話!我最恨人騙我,你變成她的樣子來騙我,就是該當天誅地滅!」
說著他又是一劍,那少女狠狠地一跺腳:「鳳玄鈞你這個該死的!你才應當是鬼是妖!哼!」說完那影子轉瞬就不見了。
鳳玄鈞也沒有再追,回劍入鞘,轉身撥亮了燈火,在燈火前他佇立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才合衣倒下。
這一切都被門外的檀香看到。她本以為那不過是個過路的小妖因為好奇而來戲弄鳳玄鈞,待看到那妖精居然變化成秋水的樣子後也嚇了她一跳。
顯然那小妖是有備而來,雖然不知道她這麼費盡周折改變形貌究竟是為了逗弄鳳玄鈞,還是來要他的命,但鳳玄鈞面對秋水的容顏形象居然依舊思維敏捷,頭腦清醒,反應迅速,還真是又讓檀香驚詫了一把。
聽他與小妖的對話,證實了她一直以來的懷疑和猜測,就是秋水早已不在人間。
然而秋水與他的情意顯然非同一般,秋水之死對他更應觸動極大,驟然有個如此相像秋水的人出現在眼前,他怎麼可以狠得下心下手去殺?
難道秋水的死與他的關係並非那個小妖口中說的那麼愁腸萬縷,而是另有隱情嗎?
清晨出門,早有侍衛在門口等候,躬身說:「檀大夫,昨夜休息得好嗎?」
「很好?」她看到對面的東廂房房門大敞,問道:「王爺已經出門了?」
「王爺有事外出,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王爺吩咐說今天在這裡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再上路。」
「哦?」她問:「知道王爺去哪裡了嗎?」
侍衛猶豫了一下,「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得出那個侍衛有所隱瞞,但她並不想逼求答案,於是笑笑:「謝謝小哥相告。」
她正準備回房,就見外面有個兵卒急匆匆地跑進來,問道:「檀大夫在哪裡?檀大夫在哪裡?」
她認出那個小兵是昨日為她護行的士卒中的一位,大聲回答:「我在這裡,有什麼事嗎?」
那個士卒忙跑過來,焦慮萬分地說:「檀大夫,麻煩您去外面看看,好多兄弟都肚子疼得厲害,不知道是吃什麼吃壞了肚子,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她神情一肅,立刻跟那名士兵走出驛館。
果然,驛館外的營帳內外,橫七豎八地躺倒很多士兵,每個人都好像是疼痛難忍,「唉喲唉喲」地呻吟著。
檀香走到最近的一位生病的士兵跟前,半蹲下來,問道:「你哪裡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得厲害。」那士兵額頭上全都是大顆大顆的汗珠。
「大夫,是不是他吃壞了東西?」剛才來叫檀香士兵也跟了過來。
檀香並未像其他大夫那樣把脈,她的右手食指在生病士兵的額前輕輕劃了一個圓圈,然後點在眉心三寸之上,左手按在士兵疼痛的小腹處,全神貫注地靜靜按了一會兒後,收回雙手。
旁邊那個小兵見她看病的樣子如此奇特,不由得非常好奇:「檀大夫,不切脈您都能診出來他的毛病?」
檀香沒有立刻回答,她又起身走到另外一位生病的士兵身前,同樣是以這樣的姿勢診病。由此連看了十來人,她終於長身而起,回首問道:「你們這裡可有香鼎?」
「香爐?」聞訊而來的副將接過她的問話,說:「驛館內只有供奉佛祖的香爐。」
「那也可以將就。」她迅速吩咐:「幫我把香爐準備好,三支新香,一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