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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決明

  花迎春感覺他雙手環在她腰後,將她與孩子一併抱住。

  他這是在求和吧,退了好大一步,遷就她、體諒她,像是知道她愛要任性,所以他會更包容;知道她衝動,他便更冷靜。他也不要求她改變,而是他自己改變。如果他讓她說出丟休書的理由,就如同給她時間說出對他的不滿,而她是那種只要嘴裡抱怨完,心裡就不會有疙瘩的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他要聽她說出口,不要兩人用冷戰收尾。

  「你會願意聽我說話嗎?不嫌我囉唆、嫌我吵?」

  「我一定會聽。」

  「你才不會。你從來都不聽的。」花迎春搖頭,甩去一古腦想撲進他懷裡嬌蹭的衝動。

  「以前不聽,現在聽,太遲了嗎?」

  不遲。在她心中,永遠沒有遲的一天。只要她仍對他心動,就永遠不遲。

  嚴慮知道以前的自己太不可饒恕,是他傷害了她,不能怪她不輕易再相信他。當一個人總是抱持著喜悅想與伴侶分享心事,得到的總是冷淡回應,換成是他,他也不會願意再開口、不願意再掏心。但花迎春太寵他了,即使他錯待她,她還是愛著他……她雖然沒有委曲求全地守在原地盼他醒悟,卻頻頻回首,放慢腳步等他追上來。可如果他終究遲鈍,她便會越行越遠,直至完全離他遠去。

  幸好他不是太過遲鈍的人,他輕易追上來,追著了還沒走遠的她。

  嚴慮帶著一身的傷,緩緩挪動身軀,撐著雙臂起身與她平視,看見她的慌亂、看見她扶撐著他,聽見她嘴裡低喃地抱怨他傷得這麼重還不肯安分,偏要不聽話地動來動去……

  連埋怨聽起來都是甜的,嚴慮在心裡笑著,他到底是個多傻的人,將一個深愛他的女人往外推,直到失去她、直到自己的心開始疼痛,他才明瞭自己推開的不單單是她的愛,也包括了他的愛。

  他抱住她,小心避免壓壞他們的孩子。

  「壞丈夫不會再讓小娘子哭泣,這一次,他一定會仔細聽小娘子說話,請小娘子再給他機會證明,好嗎?」

  第十章

  花迎春跟嚴慮一塊在范家藥鋪裡窩了四天調養身子,嚴慮年輕力壯,恢復得極好,第三天就生龍活虎,反倒是花迎春被嚴禁下榻,釘在床上安胎。

  花迎春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和嚴慮躺在床上說過這麼多話,往常他下床上工時,她都還在睡,夜裡她睡了,他仍忙於繪製工事圖,夫妻倆要在床上耳鬢廝磨說些體己話也沒機會,這四天裡,她卻覺得當初成親一年沒說完的份全部補得滿滿的。

  當然還是她說多他說少,但是他一直很專心在聽她說話,沒有一點點不耐煩,害她以前覺得自己是怨婦的窩囊委屈輕易消除得乾乾淨淨,沒尊沒嚴地立刻釋懷他對她的所有不好,心滿意足挨近他,繼續說著好多好多沒啥意義的情話,最後還是范大夫及藥鋪小學徒梔子看不下去,將兩人給轟回家,少在藥鋪裡濃情蜜意的卿卿我我,打擾其他病患的治療。

  人逢喜事精神爽,雙福並肩進門來。

  一福是與嚴慮達成的「共識」,她允了他二次求親。與第一次成親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和她都知道要娶要嫁的人是誰,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的,她很高興他想娶的人是她。

  二福是——她、過、稿、了!

  太開心太高興太快樂了,她覺得未來的人生將是一路順順順到老死,一個疼愛她的夫君,一個孝順她的好兒子,一份月月優雅在書桌前揮灑文采的好工作,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呀!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偏偏就是有人在她那麼幸福的當口,做下殘忍的詛咒。

  「盼春,你這張嘴就不能說些人話嗎?」正在園子裡邊走邊轉圈圈散步的花迎春不情願地停下腳步,杏眸微瞇地瞪過去。

  「我只是覺得你幸福得太讓人嫉妒。我們花家又非積善之家,這麼平順好像不太合理。」最近她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而且還是「跳災」,讓她有了憂患意識,總覺得太過幸福之後,禍事也即將來臨。

  「胡說八道!我們苦難了這麼久,撥雲見日也是遲早的事,接下來終於要邁入幸福美滿的好日子了……」感動!感動!

  「是這樣嗎?」花盼春的眼皮又狂跳起來,她難受地揉揉眼,嘀咕了幾句,但瞧見大姊的心情正好,她也不想再多說什麼,省得又落個烏鴉嘴的惡名。

  只是……仰頭看天,她真的覺得花府上空淨是一片烏雲密佈……

  果不其然,喜事前腳才到,禍事後腳就追著來,當中不過隔短短半個月不到。

  花迎春生平頭一本——也可能是這輩子唯一一本的大作——《淫郎君》被控抄襲!

  而且禍事絕不單獨報到,第二樁緊接著也在當晚發生——

  花盼春被一群冷面官差押走,罪名是「公然侮辱皇親國戚」,罪證是《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凌虐太上皇》,每一本都代表著誅連九族的不敬死罪,花盼春毫無辯駁餘地,雙臂被反箝,銬上鏈,拖去衙門問罪!

  第三樁禍事相較於一二樁,只是微乎其微的小事——花戲春和李謀仁坐馬車到金雁城梅莊去賞花,兩人在梅莊主人的慫恿下,一時興起在梅莊吃了一頓百花宴,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還不夠付半盤菜錢,李謀仁將花戲春暫押在梅莊,趕回來向花迎春要了二五八萬去贖人。

  第四樁禍事,有好幾桌人在花家飯館用膳時中了毒,據說是草菇出了差錯,讓花家飯館的生意在這個月裡慘澹到不行。

  第五樁禍事,好幾天沒看到嚴慮了……

  少了向來最會出主意的花盼春,花迎春頭疼地面對這一切,她大口大口喘氣,想要藉此平復紊亂的心緒,可是當三子又送進來一包物品時,她已經平復不了了!

  紙包裡包裹著由書商轉給她,一本被剪成千百片碎屑的《淫郎君》!

  這是她收到的第五本破書,裡頭沒有附上任何紙條,但撕書的舉止已經讓她清楚明白寄件人要表達的涵意——

  抄襲者的書,不屑看!

  明明書裡每個字句都是她寫出來的,她根本沒有抄《幽魂淫艷樂無窮》,為什麼會被指控得如此難聽?!她用力回想,想著章回橋段,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要三子去買回一本《淫郎君》,仔細讀了才發現不對勁——

  花迎春火大地捉著書,每一個腳步都帶著雷霆萬鈞的怒焰殺往後堂東廂,甚至不顧胎氣不胎氣地一腳踹開門扉,逼使房裡兩張正黏在一塊捨不得分開的嘴兒驚嚇彈開——

  「大姊……你怎麼都不敲門的?!」花戲春嬌羞著臉嗔斥,但話才一說完,腦門立刻挨了狠狠一敲。

  「這是怎麼回事?!」花迎春吼著。

  「呀?」花戲春面前攤著一本幾乎被扭破的書,一時之間不明白大姊在問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花迎春冷硬地咬著牙,「為什麼我的書裡多出了這麼一大段不是我寫的東西?!」

  花戲春縮了縮肩,水眸好委屈地瞟向李謀仁,想向他求救,李謀仁面對花迎春這副凶樣也只敢孬孬不語,端不出男子氣概。

  「你動過我叫你送去郵傳所的包裹了,是不?」花迎春口氣轉得好輕柔,用瞇瞇在笑的眼眸想降低花戲春的防心。

  「是……是謀仁哥哥好奇裡頭包什麼嘛……」

  「哦——然後你和他就乾脆一起打開來瞧一瞧,是不?」口氣越來越溫淺、越來越甜美。

  「嗯……」坦白從寬是古人教導的至理名言,花戲春堅信不移,而且——不說實話會死得更慘。「謀仁哥哥說你寫得不太好,要修一下,所以……」

  「哦——所以你和他就順便好人做到底,幫我大大修稿?」花迎春笑了,一臉很體貼很體諒,猛頷首像是多滿意花戲春和李謀仁的雞婆。

  「謀仁哥哥的文采很好的,你那篇稿讓他這麼大筆一揮,流暢許多,也精采許多呢。」花戲春很不會看人臉色,以為花迎春在笑就是心情大好,立即不知死活地邀起功來。

  「是哦是哦——」原本還在笑的花迎春變臉,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陰鶩佈滿她的眉宇之間,連假笑都冷若寒冰。「文采很好?!他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抄《幽魂淫艷樂無窮》的!如意君的文采當然好!」

  「謀仁哥哥是抄來的?」花戲春傻眼。

  「不然你以為他有什麼本事?!」冷冰冰的杏眸橫掃過去,「你給我站住!」

  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喚止了匍匐著身子,想從門縫邊鑽出去的李謀仁。

  花迎春環著雙臂,「你給我聽好了,我的稿子再差、再如何不通暢,那都是我一筆一筆寫下來,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即使被退回來,我也只會怪自己寫得不好,至少是我花迎春寫出來的,從別人那裡抄來再好再美的文字又怎麼樣?它同樣不是屬於我的。」花迎春倨傲揚著頸,將那本被李謀仁糟蹋殆盡的《淫郎君》丟到他腳跟前,抬頭挺胸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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