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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決明

  「呀?這、這種事你幹嘛記這麼牢……」花迎春小臉微紅——雖然她也私底下悄悄算過啦,不過她算了好久才算出來,不像他連想都不用想就脫口而出。

  「孩子乖嗎?有折騰你嗎?」

  花迎春本以為嚴慮應該會質問她瞞著他懷孕的事,沒料到他問的全是孩子的事……而且好像沒打算教訓她耶。

  花迎春馬上放了心,說起話來也雀躍許多,有了活力。

  「孩子很乖,以後一定也是個乖寶寶。我跟你說哦,我作了一個夢,夢裡有個小男孩繞在我身邊跑,一直喚我娘,他長得好可愛,漂亮極了,比較像你,只有笑起來的嘴巴像我,不過男孩子像你比較好,像我就太女孩相了。我猜這胎是男孩子,就是我夢裡的那個男孩子,他要來給我做兒子呢!」一肚子的孕事沒人可分享,害她只能老纏著肚裡孩子說話,說不定肚子孩子的舉動是摀住耳朵嫌她吵哩,呵呵。

  花迎春像找著了最好的聽眾,手舞足蹈地邊比畫邊開心講著,「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替他想名字,家寶、來喜、旺財這三個你覺得哪個好聽?『家寶』是因為他是家裡最重要的寶貝;『來喜』是因為他的來臨讓我好歡喜;『旺財』當然是希望他一輩子有財,不用愁吃呀穿的——」

  嚴慮對她想了如此長日子的名字敬謝不敏,完全不列入考慮。

  「靚。嚴靚。」靚,漂亮美麗,女孩合適;靚,沉靜,男孩合適,男女皆通用。肚裡的孩子性別可不一定會因為她的夢境就拍案定讖。

  「不好聽!」花迎春哇哇大叫,實際上是不滿意自己完全沒有參與到替孩子取名的這件大事。而且嚴靚、「嚴禁」,兩者念起來一模一樣,光用耳朵聽就感覺這孩子的性情絕對構不上溫柔體貼愛撒嬌——

  「就叫嚴靚。」他說了算。「靚兒,喜歡你的名字嗎?」他輕拍她的肚子,得到了回音。

  「叫花家寶!寶兒,這個名字才好,一聽就知道你是娘的心頭肉、心肝寶貝!」她跟著疊只手上去,硬要搶回取名的大權。

  「靚兒。」嚴慮撐起身子。

  花迎春一驚,直覺伸手要去扶他,他卻笑著阻止她。經過一夜休養,他的傷口仍痛,但已在能忍受的範圍,對他一點也不礙事。

  他握住花迎春的雙手,將她鎖在十指裡,然後緩緩低下頭,耳朵貼在她肚子上,像在聽著孩子的回應,他每叫一次「靚兒」,臉上的表情就溫柔一分。

  花迎春第一次看見他露出如此柔軟溫和的神色,明知道他這樣對待孩子,身為娘親應該要很欣慰,可是他只單單對孩子好,她很吃味。

  他貼在她腹間的景像是她曾經幻想過無數回的,初為人父的他與初為人母的她,共享著親暱的一刻。

  她第一次發覺孩子會動,緊張不已,身旁卻沒人陪,她的惶恐沒人分攤,她也好想跟嚴慮說說孩子的事,孩子踢她、孩子夜裡還拿她的肚皮當鼓敲、懷孕四個月左右她的腰常常酸軟不已、夜裡腿筋抽搐,她咬牙頂著大肚替自己推拿……好多事她都是自己孤單去做,好多喜悅也都是自己孤單去發覺。對她而言,這些事她都做得來,只是覺得寂寞,那時她就會想著:要是嚴慮在,多好

  她忍不住動手撫摸他的黑長髮。「你聽見孩子在說什麼?」

  「他說他喜歡嚴靚這個名字,絕對不准叫他花家寶。」

  「騙人,他哪可能會這麼說!」明明就是他自己在嫌棄她辛苦取的好名兒。

  「我親耳親見的。」嚴慮堅持這說法,就是欺負她沒有好本事把耳朵貼到自個兒腹間去聽個仔細。

  好半晌,花迎春才發覺他是逗她的。

  逗、逗她?!

  這不像嚴慮會做的事情。他說話向來正經,正經到有時還會訓斥她的輕浮——她哪裡輕浮了?她只是有幾次學起自個兒稿子裡的女角兒,想對愛人說些甜蜜的情話……好吧,也許有幾句是輕浮了點、放浪了點,挑情了點,可她也只對他一個人說呀。

  一個妻子偶爾從背後環抱住正在趕圖的丈夫脖子,拿肉麻當有趣地在他耳邊吐氣,問他:消夜想吃銀耳蓮子湯?雞絲面?還是我?

  然後,她的下場當然不會太好,被嚴慮拎出房門外,以關門上大鎖的方式來回答她——他三種都不要。

  一個妻子偶爾嬌俏地坐在丈夫腿上,用纖纖玉指在他胸口輕輕點寫著情詩「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多濃情蜜意啊,連她都覺得這舉止簡直甜蜜得讓人感動想哭,所以她繼續要甜絲絲的手段,繼續在他的胸前題上一句又一句再一句——

  她的下場,同樣淒慘。她被嚴慮誤以為很有興致替他分憂解勞——那時他正應客人特殊央求,要以詩詞為紙,糊滿書房的每扇窗、每道門。那可不是太輕鬆的事,他花了兩夜的時間抄著一首又一首的雅詩奇詞仍不足夠,所以他替她準備好一大疊紙,以大碗盛上八分滿的墨,將詩興大發的她挪到他身旁的小几桌邊,讓她陪著他在一夜之間趕出了一千五百張墨寶!

  跟這樣的他成親,她光用一根指頭就能數出他說笑的次數——因為一次也沒有——這樣的他又怎麼會逗著她戲弄,而且心情看起來還真喜悅?

  是因為孩子的關係嗎?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孩子。」花迎春低喃道,眼眶濕熱。

  嚴慮的大姊嚴雲時常抱著孩子回娘家,嚴慮極少與孩子親切互動,連孩子都怕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當爹之前,他絕對相信自己對孩子的「喜歡」只有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丁點,甚至要說「討厭」也很貼切。但知道了「他」真真實實存在著,就在她身體裡孕育著、成長著,他第一次成為「爹親」這個陌生的身份,他卻完全不排斥,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你要這個孩子,對不對?」花迎春問著,以為他要跟她爭孩子——只要孩子,至於她,可有可無。

  「當然要。」他斬釘截鐵。

  「那……我呢?」花迎春咬唇,乾脆厚顏一塊問了,也渴望得到他這麼堅定不移的肯定答案。

  嚴慮在她腹間抬頭,與她相視。

  他沒有立刻回她「當然也要」,這讓花迎春很失望,但他也沒有馬上說不要……花迎春心裡還是抱持著一絲絲希冀,她屏住呼吸等待,時間漫長得好難熬,她雙拳深深陷入枕間,想握住更多勇氣。

  他就這樣看著她,眸子眨也不眨,看得她直淌冷汗,終於,他的唇線有了動靜,她的喉頭好緊,等待宣判——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你以為我是隨便誰生的孩子都要嗎?」

  是……是她太駑鈍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因為是她生的孩子,他才會喜歡,才會這麼想要?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

  「還聽不懂?」人說孕婦的反應會變遲鈍,他本以為是傳言,現下倒是真的相信這種說法,因為面前的這名孕婦就是血淋淋的實例。

  嚴慮不想再打啞謎,直言道:「我要你。就算沒有孩子,我的答案也不會改變。孩子是額外驚喜,他的存在只是讓我更確定我早就決定好的打算。好,現在你還有什麼疑惑,一次問清楚。」

  「你剛說……決定好的打算是指……」

  「成親。」

  「跟我?」

  「跟你。」

  「為什麼?」

  「我想,你也想。」

  「我才沒有想……」她嘴硬。

  「好吧,那是我很想。」他讓步。

  「我還是你不喜歡的那個花迎春呀……」

  「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從掀起新娘紅縭的那刻起,從來沒有過。」

  嚴慮的回答讓花迎春臉上泛起紅暈,因為這是她頭一回聽他坦誠對她的好感。

  原來他心裡是這麼想著的。她都不知道……

  花迎春好半晌才止住唇畔不斷輕揚的笑弧,潤潤唇,問出她最最擔心也是兩人最最可能再面臨的大難關——

  「你不擔心我們……再次吵架離緣?」

  「我不保證不吵架,但我保證不離緣。」夫妻一輩子不發生口角,簡直難上加難還要更難。但吵架鬥嘴是一回事,離異分飛是另一回事,他會多些耐心去包容她,多些誠意去關心她,不再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而不懂珍惜。與她分離的這段日子,他受夠了思念的苦澀,因為嘗過這滋味,他會走得更謹慎,更愛惜他所得到的,包括她對他的深深愛戀。

  「可是我很衝動,我不保證自己不會又掏休書丟你……」她每次都是等事情做了後才來捶胸懊悔,可是在那當下,她就是很衝動嘛。

  「你很衝動我知道,我不會讓你有很衝動的機會,也不會跟著你一塊衝動。若你掏休書丟我,我就收下,但不允諾,然後我們關起房門,研究研究你掏休書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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