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言情小說 > 決明 > 野浪小迎春

第10頁     決明

  嚴雲還在說,嚴慮卻已經沒專心在聽。

  媒婆說的話能聽,烙鐵都能吞下肚了!

  當年,李媒婆也形容花迎春溫婉懂事,性子像乖貓,三從四德當飯吃,賢淑恭謹、蕙質蘭心、才貌兼備、尊夫為天……

  結果沒有半項准的。

  媒婆能將死的說成活的,醜的說成美的,瞎的說成千里眼,聾的說成順風耳。

  嚴慮又想起了成親當日,掀開了紅縭巾,第一次見到花迎春,她睜著好奇的眼與他對視,沒有太多初上花轎的嬌羞及惶恐,睫兒好長好濃,像一對小扇似的,打量他許久之後,她彎眼笑了,眸子裡的晶亮分不清是原先就有的光澤還是那對龍鳳燭的余焰照耀,他還記得她頭一句話便是問他——你就是我夫君?——輕靈似鈴的嗓音好似在笑。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自始至終都沒膽抬頭看他的害羞娘子,沒料到他的娘子頗為勇敢,而且話很多。

  他曾幻想過要執手一生的妻子該是個怎生的女子,依他的性子,他的娘子應該是安靜坐在桌前縫衣制鞋,身邊一兩個孩子正握著筆在練字,她偶爾停下手邊工作,笑不露齒地瞧瞧孩子,指點哪兒寫錯,聲音細淺文雅,不曾扯著嗓吼——

  花迎春不會是這種娘子。

  想起她跳下馬車的挑釁動作,嚴慮就想笑,那一瞬之間,他多想衝下馬車追她,將她逮回身邊,比她更惡意地佯裝陰冷口吻,在她耳邊說:「你該知道挑釁我的後果是什麼?」故意嚇她地將她按在他腿上,作勢要教訓她的小俏臀,她一定會死命掙扎,滿嘴俐落地臭罵他……

  思及此,嚴慮又笑了。

  「慮弟,你這個表情是滿意得不得了嗎?」嚴雲狐疑看見弟弟嘴角勾著淺笑。她這個小弟沒有什麼太大的缺點,就是愛板臉孔,從他一出世,這個性就展露無遺——試問有哪個甫滿月的嬰娃會瞇眸瞪著拿玩具戲弄他的姊姊?尋常小娃兒都該要哇哇大哭才討人疼討人寵嘛,真是太不可愛了。

  嚴慮回神,看見嚴雲在卷手上的畫軸,嘴裡還呵呵暗笑「成了成了」,他按下嚴雲捲得很開心的手。「我沒說我要畫裡的女人。」

  「咦?可你剛剛……」明明笑得很淫。

  「我沒有再娶妻的念頭。」

  總覺得心裡還在念著什麼,胸口裡還藏著什麼,有個重量就佔在那裡沒走,他的心裡沒有空虛,不需要任何人來填,也沒有空位。

  「慮弟……我的天呀,你真的被傷得好重好重,對不?真讓人心疼,姊姊惜你哦……」嚴雲再一次要抱住嚴慮,這一回嚴慮老早看穿她,偏著腦袋閃過,嚴雲不死心,又奔過來抱人,嚴慮手中那柄山水紙扇響亮唰開,擋在嚴雲面前,長臂一伸,將兩人距離拉開。

  「嚴雲!你少幹這等蠢事!」他覺得嚴雲越活越回去了,年紀越大行徑越愚蠢!

  「娘……」谷月惟因為嚴雲跑去追嚴慮而無法揪住她的裙,慌張地追在她身後,極度怕生的她,大眼又積起眼淚了。

  「這叫姊弟情深!」我再來!

  「我記得我們感情沒這麼好。」我閃。

  「娘……」差半寸就能捉到,絲裙又在指前滑開。

  「誰說的,雲姊只有你這個弟弟,疼死你了!」餓狼撲羊!

  「呿!」

  「雲姊知道你是讓那個姓花的女人給傷了,現在變得不信任女人,但我是你親姊,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不一樣。你誰都可以不信,就是不可以不信雲姊!」老鷹撲小雞!

  「你才是最亂七八槽的那一個!」一柄紙扇乾脆合起,拿扇骨去打她的額心。

  「嗚……好過分……你這樣說雲姊好心痛……」心是沒多痛,額頭好痛是真的。

  「娘……」谷月惟終於捉到了衣料,一顆嚇得噗咚咚直跳的心也緩緩回到心窩口。她抹淚,決定這回一定要巴著娘不放,十頭牛來拉也絕不鬆手!

  唔,這布料粗粗的,怎麼一點都不滑手?娘的絲裙像會發亮一樣,摸起來又滑又軟還香香的,怎麼……

  谷月惟心頭惡寒,怯怯抬頭,正好對上俯首緊盯她掄扣在他褲管的峻顏,她一記抽息,哇的哭出來。

  「瞧你嚇到她了啦!月惟乖,不哭不怕、不哭不怕,那是舅舅呀,之前做了個鞦韆給你玩的舅舅呀——」嚴雲將女兒抱住,不斷輕哄輕誘。谷月惟還是抽泣,沒了哭聲,緊緊攀在娘親身上。「對了,舅舅房門前的樹間不是也掛了個鞦韆嗎?要不要去玩?娘替你推,好不?」先哄小孩最要緊。

  懷裡的女兒沒應聲,嚴雲又逕自笑道:「你不是很喜歡玩鞦韆嗎?以前有陣子好愛來舅舅家哩,不帶你來還會吵呢。」

  「哪是……因、因為……」

  「嗯?」

  「因為舅媽會說故事給我聽……」細小的聲音根本全糊在嘴裡,要不是嚴雲正抱住她,耳朵就貼在她嘴邊,她絕對不會聽見女兒說了啥話。

  「舅媽呀?」

  谷月惟在娘親的肩窩邊用力點頭。

  「舅、舅媽說故事好有趣……我喜歡聽舅媽說故事……一邊坐鞦韆,一邊……說故事……」谷月惟說著話時,終於露出好小好小的笑容。

  「可你舅媽不乖呀,她都不聽舅舅的話,還跟舅舅吵架,舅舅不喜歡她……沒關係,娘會替舅舅找一個更會說故事、更好看、更美麗的新舅媽!」嚴雲不清楚怕生的女兒為什麼會喜歡花迎春,她連自個兒的親爹都怕哩。

  「舅、舅媽的故事還沒說完……」谷月惟又要哭了。

  「你舅媽說了什麼故事給你聽?」嚴慮問道,男性的沉嗓害得谷月惟又是震顫地縮縮肩。

  「一……一……個……」豆大的眼淚滴下來,精緻的小臉蛋輕皺著,她好怕,怕得不敢開口、怕得連聲音都快擠不出來。

  「一個什麼?」嚴慮只是問,聲音卻著實嚇著了膽小如鼠的谷月惟。

  谷月惟這回連腿都在抖,以為自己張著嘴是準備號啕大哭,連她也沒料到出口的竟是連珠炮似的故事大綱——

  「一個每天臭著冷臉,看人只會用斜眼瞄,問什麼只會嗯好不好不行不要不準不可以閃滾別吵我安靜閉嘴去一旁看你自個兒的書你的嘴能不能閉起來一刻以上的……壞丈夫。」最後三個字勇氣用盡,只剩氣音。

  谷月惟說完,又藏進娘親身邊發抖。

  「聽起來有點耳熟……」嚴雲嘀咕。是在哪本書上讀過嗎?不不不,好像又不是虛擬出來的角色,太貼近她的生活,貼近到她一時之間想不太起來……

  嗯……有個模糊的影子出現。

  咦……這影子的模樣真眼熟。

  唔……慢慢慢,好像有光源打上來,逐漸地、逐漸地亮起來。

  呀!

  當嚴雲看見嚴慮時,思潮大量湧入腦門,灌溉她枯竭的記憶,她猛一擊掌。

  「慮弟,那不就是在說你嗎?!」

  第四章

  「那壞丈夫簡直狼心狗肺,漠視小娘子一片感情,掉頭離開,小娘子表面倔強勇敢,卻在他離去的一瞬間,眼淚決堤……」

  收筆,吹墨,花迎春又仔細讀了一遞剛剛寫完的幾張稿,她眼角有淚,鼻頭紅嫩嫩的,是哭過的痕跡。

  太感人了,寫得真好,連作者本人都被深深感動,她有信心,這篇稿子一定能過!一定能出書!一定能大賣!每街每巷都爭破頭要買這本書!

  「寫得好差呀……一定會被退。」

  美麗的遠景才架構完,馬上又被人給摧毀殆盡。

  「花、盼、春!」

  「吐實也不行哦?」不知何時賴在花迎春床上的花盼春正躺著看稿。

  「我明明寫得很好!」

  「你的壞丈夫已經壞到第九個章回,你以為只剩一個章回要如何大扭轉他的性子?!我從頭讀到尾,都沒有讀到男角兒有一點點愛女角兒的感覺!」退稿的必備要件!

  「呃……沒錯,男角兒是沒有愛女角兒。」花迎春頭又低下來了。好吧,她在寫自己啦!怎麼樣!她就是沒有被男角兒愛上的女人啦!怎麼樣!十章回寫不完了不起出上下冊呀——前提是稿子要獲得青睞。唉……繼續垂頭喪氣。

  「男女角兒除了有過雲雨之歡外,沒有任何感情醞釀,這樣跟野獸沒兩樣。」

  對啦,她跟嚴慮也一樣,什麼都做遍遍,連孩子也懷上了,就是沒有感情醞釀啦,兩頭野獸……

  「男女角兒除了吵吵吵,竟然從頭到尾沒說半句情話?」花盼春又是驚呼。

  是啦,她沒聽過嚴慮說半句情話……他們之間最甜蜜的對話是——我今晚不回來吃,你自己記得用膳——僅、此、而、已。

  「姊,重寫吧。」花盼春已經預見稿子的命運,就甭拿出去丟人現眼了。

  嗚。心窩口又挨了一箭。

  花迎春好沮喪,「我真的寫不出好東西了……我明明覺得好感人,我一直寫一直哭呀……你說,一本書能讓人落淚又大笑,那不就是好書嗎?」


推薦:古靈 簡瓔 寄秋 艾蜜莉 黎孅(黎奷) 金萱 忻彤 於晴 典心 凱璃 夙雲 席絹 樓雨晴 余宛宛 蔡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