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笙,我、我……」我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
「我們再繞個兩圈吧,嗯?」他馬上能理解我的意思,輕巧的轉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行駛。
車子在難得安靜的天母東路上流暢的奔馳著,我忽然有一股就這樣到天涯海角的衝動念頭。
「不要想太多,小安。」傑笙像是在安慰我的說:「只要記住你愛的人,這樣就夠了,其餘的不要去想。」
「那你呢?難道你可以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嗎?」我低聲問。
「我很愛她。因為太愛她,只希望能讓她快樂,其餘的,我不想、不問。」
這是什麼理論!
「但是她不愛你啊!」我莫名的激動起來。「你以為愛情是用來作善事、當聖人的嗎?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你?!你又怎麼可以這樣容忍她?!」
傑笙看了我一眼,久久才回話:「你不也是這樣嗎?怕小伍和家裡不愉快,就選擇退讓,選擇和他分手,你不也是把愛情當成作善事,把自己當成聖人嗎?」
「不一樣!這不一樣……」我哭了出來。
他減慢了速度,最後在路邊停下。靜默了一會兒,他轉身往後,抽了張面紙給我。
「一樣的。」傑笙歎了口氣。「都是希望心愛的人過得快樂,不是嗎?」
這樣說來似乎頗有道理,但是我還是難以接受。
「來,擦乾眼淚。」他又遞了張面紙過來。「不要去想過去的事,只要全心全意、認真努力的去愛,幸福自然就會來。」
我沒有答話,感覺非常迷惑而彷徨。
如果是什麼都不知曉,也許還能天真傻氣的過日子,偏偏是阿真和小伍,我還能若無其事的面對他們嗎?
「小安,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傑笙歎了口氣。「不要把小伍推向阿真,千萬不要。如果硬要把事情攤開來,最後的結果只會是你自己覺得好過,但是其他三個人都很痛苦。」
「其他三個人?」
「小伍不會同意,阿真不會感激你,而我,」他停了三秒鐘,看著我說:「會恨你一輩子。」
「我作了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讓她的心稍稍安定下來,請你千萬不要……破壞這一切。」他又說。
「難道要我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為了大家好,最好是如此。」
好一個「為了大家好」,這頂大帽子扣得我抬不起頭來。
回到小洋房,小伍正好從廚房端了杯咖啡出來。
「一大早這麼有興致去吃早餐啊?」
「嗯。」我靜靜的把帶回來的三明治遞給他。
傑笙停好車,一進門就問:「阿真呢?醒了嗎?」
「剛醒,不過氣色不太好。」
傑笙皺了眉頭,立刻往房間走去。
「化療總是這樣,別太擔心。」小伍摟著我的肩膀。「我今天調班耶,可以陪你出去走走喔。」
他的眼睛清清亮亮,透著喜悅快樂的光芒,莫名的一股鼻酸又升起,我別過頭低聲的說:「不用了,我想提早回高雄。」
小伍濃眉—挑。「幹嘛啊?怎麼了?」
「沒。想早點回高雄而已。」
「小安,」傑笙用輪椅推著阿真走出來。「已經麻煩你這麼多天了,你和小伍先離開吧,我今天休假,晚上看護小姐就會過來。」
阿真只是看著我,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低著頭,努力的想裝作沒事,硬擠了個笑容對阿真說:「我先回高雄,下星期六再上來看你。」
轉身就往三樓跑。
當我拎著行李下來時,傑笙快步越過客廳,擋在樓梯口。「小安,不好意思,這幾天麻煩你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樣強力而堅定的眼神,就是要我什麼都不要說,安安靜靜的離開。
就在我要踏出客廳的那一刻——「陰陽怪氣的,搞什麼啊……」阿真終於開口,虛弱的在我背後說了這麼一句。
不由得加快腳步,我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上車後,小伍沉著臉問我:「你跟傑笙是怎麼了?有事情要講出來,不要悶著不說啊。」
低著頭,我無意識的玩弄懷裡的背包扣子,好一陣子才說:「你覺得阿真還可以活多久?」
「原來你是在擔心她啊?」趁著紅燈,他愛憐的摸摸我的頭髮,柔聲的說:「傑笙會照顧她。放心吧,會長命百歲的。」
「我不要聽這種檯面話,你老實說吧。」
小伍歎了口氣。「有誰敢斷定她能活多久?控制得好,十年八年都沒問題;要是運氣不好,連這個月都撐不過。」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去愛阿真?」我的胸口緊得幾乎要絞痛了。「她愛的是你,不是嗎?」
綠燈已經亮了,小伍仍然踩著煞車,表情非常震驚的看著我,直到後面的車子不斷的按喇叭,他才把車子往路邊移動。
「真正愛過才不枉此生,對不對?」我冷靜的說。
「什麼叫做真正愛過?你愛過我嗎?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阿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很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走完最後的日子。如果你能愛她,能讓她快樂,同時我也會很快樂,這就是愛,是不?」我含著眼淚看他。「讓對方很快樂,這就是愛,不是嗎?」
「這是什麼鬼話!」他狂吼,憤怒的捶了方向盤。
「你先聽我說,」我試著想安撫他。「阿真還有多少日子,我們都不知道。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她能帶著幸福快樂的回憶離去……」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只像個玩具,看誰可憐就施捨給誰。」他冷笑。「可悲啊,當了這麼久的傻子,今天終於明白了。」
「不是!我也不想這樣!但是……」
話還沒講完,小伍忽然來個大轉彎,用力踩下油門,掉頭往小洋房方向駛去。
「幹什麼啊你!很危險!啊……」老天,他不要命了嗎!
又回到小洋房前,他怒氣沖沖地按下對講機。「沈傑笙!你出來!出來!」
他到底想幹什麼?我趕忙下車拉住他。
傑笙一臉詫異的開了門。「怎麼了?在外面大吼大叫的,不太好吧?」
「怎麼了?!我還想問你!」我從來都不知道小伍有這麼失去控制的一面。「小安要我去和阿真在一起,這是你的意思嗎?!搞什麼鬼!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早上出去一定沒好事!」
傑笙看了我一眼,臉色都變了。「我什麼意思都沒有,只想和阿真在一起,至於你們兩個想怎麼鬧,請到別處,這裡不適合。」
「不要這樣!傑笙,阿真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你也知道她並不愛你,為什麼不能放開她,讓她去愛真正想愛的人,這樣才不會有任何遺憾啊!」說著說著,我又哭了。
「愛情不是犧牲,也不是退讓,我早上到底是跟誰講了一堆道理!」
他無力的垂下肩膀,對著小伍說:「帶她走吧,這一切,我當作沒發生過。」
傑笙又看了我一眼,很堅定的說:「還有,小安,我會讓阿真很幸福的過日子,長長久久一輩子。」
我咬著唇,努力的不想讓眼淚再落下,使勁拉了小伍的手往外走。
「等等。」一個很虛弱的聲音傳來。
回頭一看,是阿真。她用輪椅撐著門縫,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請你們都走吧。」
我撲到她的腿上大哭。「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傑笙拉開我,冷冷的說:「我不是說過了嗎,只有你一個人會覺得好過而已。」
環看四周,小伍別過頭,不肯看我,阿真依然是面無表情。我嚎啕大哭,拉緊背包往外跑,攔了計程車往機場去。
在機場等到最後一刻才肯辦理登機,小伍始終沒出現。
我闖了大禍嗎?
第四章
兩天過去,房間裡的電話始終安安靜靜,也沒有人在早晨七點半來按門鈴。我站在窗前看著黑幕般的夜空,連星星都少得可憐。
初秋的高雄,微微的涼意拂過我的心頭。
阿真的身體狀況好嗎?傑笙是不是開始恨我了?而小伍……我們就這樣說再見了?
在狹小的房裡走來走去,一顆心始終靜定不下來。吁歎一口氣,我拿起電話撥給了小伍。
「找林醫師嗎?他去巡房了,哪位找呢?」
我應該怎麼說明自己的身份?現任女友?還是前女友?
「呃……我、我晚點再打好了。」像是做了什麼壞事,我匆匆的掛上電話。
又踱步了好一會兒,我決定打給傑笙。
「你好,我姓沈。」
「傑笙,是我。」聽見那溫和的聲音,我的心跳稍稍降低頻率。「阿真……她好嗎?」
電話那頭停頓了會兒,才說:「她很好,已經可以自己活動,不用靠輪椅。」
還好,沒被我氣得一命歸天。
我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又問:「那……她有提到我嗎?」
「沒有。我們只專心在養病這件事上,其餘的,都不想過問。」雖然語氣聽不出情緒,不過遣詞用字倒是冷淡……
「傑笙,你已經開始恨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