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說什麼?」他歎了口氣。「小安,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來的,傷害已經造成,我能說什麼?」
「你不要這樣……」我哭了起來。「傑笙,我只是希望能讓阿真快樂,我只是……」
「每個人的認知不同。你所認為的快樂,不見得也能讓別人快樂。」他停了幾秒,和身邊的人低語幾句,匆忙的說:「我得走了。去找小伍好好談談吧,即使真的要分手,也要說清楚才好。」
傑笙向來是最溫和有耐心的大哥,連他都不願跟我多談……想到這裡,我抱著棉被又奮力哭了一場。
哭著哭著就這樣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才被電話聲吵醒。
「哪位?」我的聲音聽來又啞又沉,千萬別是老媽打來的,否則就解釋不完了。
「是你打電話找我嗎?」是小伍。
「嗯。」
「什麼事?」
我該怎麼說?說「親愛的,我錯了。」然後用淚水求和嗎?
還沒想清楚如何開口,小伍就自顧自地說下去:「是打電話來跟我說要分手嗎?沒問題,我們分手吧。」
「最近兩個月來,你動不動就說要分手,我只能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他歎口氣。「很累了。如你所願,我們分手吧。」
我以為已經哭干的眼淚,在這個時候又神奇的一點一滴冒出來。
「希望……分手之後,能讓你快樂一點。」他低沉的說。
「謝謝。再見。」我艱難的吐出這兩句,掛上電話。
很好,非常好。
生死至交不理我…心愛的男人也離我遠去,這一切,全是我咎由自取。
我呆坐在床上,任由淚水鼻涕狂奔而出,而天空,慢慢的亮了。
日出,日落。一天,兩天。
一星期很快就過去了。
我的情緒,從原本的激動、難過,逐漸的平息下來。
只剩下心口那莫名的、隱隱的疼痛,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做了什麼樣的蠢事,竟然一口氣傷害了三個人。
週末開車回鄉下老家的途中,音樂頻道傳來一首歌,優雅的嗓音悲傷的吟唱著:
離開你的我
心悄悄的破了個洞
還隱隱作痛
沒把握
能灑脫的讓回憶說走就走
離開你的我
只能微笑著和寂寞做朋友
請不要回頭
不想被你看見的脆弱
(離開你的我 作詞:Devin 作曲:Devin 摘自吳佩姍同名專輯)
乾澀的眼睛,忽然濕潤了起來。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緩緩的流過心底深處,浸蝕著尚未痊癒的傷口。
我以為可以很瀟灑地揮揮手離開,誰知道雖然跨步遠去,但是一顆心卻仍留在遙遠的地方。
「自作孽!」我不止一次咬牙切齒這樣罵自己。
經過西濱公路的黃金海岸,我停下車,走向沙灘。
秋天的海風已經頗具威力,白浪呼呼的推向岸邊,這裡有小伍和我的甜蜜回憶。
當時有多少甜蜜,現在就有多少痛楚。
黃金海岸、安平老街、成大校園,我按著記憶的索引逐一溫習,然後在痛楚中含淚告別。
我安慰自己:「再痛,都會過去的。」
在我試著獨自舔舐傷口的時候,傑笙來了電話。
「小安,你好嗎?」
溫和而安定的聲音,在秋風正起的夜晚,為我帶來一絲絲的暖意。
「我……」閉上眼睛,疲憊的說:「我很好。」
「我聽說了。真的和小伍分手?」他微微一笑。「不難過嗎?」
「嗯。既然決定了,就接受吧。」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再痛,都會過去的。」
「分開一陣子也好,兩個人可以靜下心來想一想,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又加了一句:「不過,不要逞強,有事情隨時跟我說,嗯?」
連傑笙都會打個電話來關心我,那小伍呢?他過得好嗎?也像我一樣嘗到痛苦滋味了嗎?
胸口微微的刺痛。「我會……沒事的。」
「不是有事沒事的問題,而是要趁這段時間去思考,想想你和小伍能不能繼續走下去。如果可以,那就趕快回頭;如果真的不行,也要想清楚原因。」
「嗯。我知道了。」
「阿真很好,你不用擔心。」
「她一定很氣我吧?」
「這個嘛……嗯……」傑笙賣關子似的停頓了許久,才說:「你怎麼不自己問問她呢?」
「過一陣子吧。等她身體好些,我再上去請罪好了。」
「也是。免得被你給氣死了。」他呵呵笑著。「那天我真是擔心極了,還好她知道要以身體為重,所有凡塵俗事統統關在門外,靜心安養自己。」
「幸好有你啊,傑笙。」
「每個人對愛的定義不同,表達的方式自然也不同。小安,加油,希望聽到你決定回到小伍身邊的好消息。」
「傑笙,謝謝你。」
回到小伍的身邊?可能嗎?掛上電話,我長長的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因為自以為是的我莽撞地搞壞了這一切,現在我們四個人應該是快快樂樂的一起向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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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需要時間好好冷靜思考,不過庸才如我,卻沒有覺悟出什麼大道理。除了平時上班工作,下班發呆,週末回鄉下之外,我的生活安安靜靜,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個月,就連本來應該是充滿溫暖和歡樂的耶誕夜,都只是默默望著窗外的星月,任由寂寞與思念啃噬著已成空殼的心。
小伍就這樣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
而阿真……我還沒準備好十噸的勇氣去探視她。哎,過一陣子再說吧,總得先把我自己的漿糊腦袋整理好才行。
倒是傑笙,每個星期固定會來一通電話,雖不刻意說些什麼,卻是很有技巧的繞著小伍和阿真的話題閒聊,好像是寫周記一樣,把幾天裡發生的事情,經過他超高效率的組織匯整之後,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達給我。
每次講完電話,心頭都暖暖熱熱的。我知道傑笙是用心良苦,至少讓我和他們的距離,不是那麼的陌生而遙遠。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躺在床上看著時鐘獨自倒數計時,用力的許下新年新希望:可不可以,一切重來?
即使是充滿了懊悔、痛苦與思念,時間也不曾因此而停止。就在我以為和小伍相系的線再也難以尋回的時候,忽然接到他的電話。
「小安!你現在馬上到台北來!快!」
什麼啊,半夜兩點鐘耶!
我揉了揉朦朧的眼睛,這是在作夢嗎?
「你聽見了嗎?!」他焦急的說:「趕快準備一下,我已經聯絡了在高醫的學弟,他馬上會送你去搭巴士,我會在台北的巴士站接你!」
「這……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我真的清醒了。
「你快上來就是了,快!」說完就掛了電話。
一定是阿真出事了!我匆匆洗把臉,手忙腳亂的換了T恤牛仔褲,抓了件大外套和背包就往樓下衝。
果真有輛車在門口等著。「是小安嗎?小伍學長要我來送你去搭車。」
二話不說,開了車門就坐進去。
巴士在清冷寂靜的夜裡高速的飛馳著,貼著冰涼的玻璃看著窗外的燈影快速閃過,恨不得馬上就到台北。
熬了四個小時,在天光乍現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臉憂容的小伍,原本英挺帥氣的身影不見了,疲憊的倚靠在閃著警示燈的銀色小車旁。
他拉了我就往車裡塞,快速的動作,絲毫不浪費分秒時間。車子在清晨的中山北路狂飆,我心底很清楚,果真是阿真出事了。
「她……很嚴重嗎?前幾天傑笙還說狀況很好……」我艱難的開口,嘶啞的聲音在小小空間裡顯得更突兀了。
小伍沒有回答,全神專注的駕馭著他的福斯愛車,用最快的速度一路奔馳著。
最後,在傑笙工作的醫院前停下。
「小安,」他長長吐了一口氣,才說:「阿真已經走了。」
阿真已經走了?走了?走去哪裡?
他開門牽著我下車,把我摟入懷裡。「阿真……昨天半夜食道靜脈瘤破裂,失血過多,搶救不及……」
食道靜脈瘤破裂?這是什麼玩意兒?從來沒聽說她有這種毛病啊。
我靠在小伍的胸前,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來來去去:「她的肝臟也受到影響,已經有硬化現象,就容易造成食道靜脈瘤。本來已經排定下星期要作內視鏡手術,沒想到……來不及了。」
「你是說,阿真死了?」
他點點頭,雙眼泛紅,把我摟得更緊。「我們直接去太平間,再晚一點,葬儀社的人就要來處理了。」
小伍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陰冷的太平間。回頭看著冷冷清清的停車場,我的思緒一片空白。這是夢嗎?
「還沒送進冷凍櫃,在等你和她爸爸……」小伍說著,緩緩的掀開了白布。
阿真的眼睛微微的合著,像是才剛入睡;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此時看起來像是薄紙般,透著青白。啊,頭髮已經長出許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