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聞言苦笑了下。「我是很感激。」但感激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我們一直在繞著原來的話題打轉。」安以喬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他面前,兩手擦著腰看他。「既然你很感激為什麼不接受?」
「你不瞭解。」他別過頭。「我不想當搖尾乞憐的狗,更不想成為魏醫師的負擔,他也許是出於善意,但問題是負擔得起嗎?」
今天他在獸醫院待了好一陣子,這期間不僅完全沒有半個客人上門,且聽魏醫師說了,那裡頭的貓狗也都是附近愛心媽媽送來的流浪狗,魏醫師替它們治療僅僅收取微薄的費用,有時還得負責張羅它們的飼料。
那樣一家既小,看起來又不太賺錢的獸醫院,如何負擔得起一個助手?而明明知道對方負擔不起,他又怎能死皮頰臉的接受這種施捨。
「搖尾乞憐?」她忍不住皺眉。「你說狗狗是在搖尾乞憐?」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指著他懷中的黑皮,瞪大眼睛道:「你知道為什麼狗狗容易被欺負嗎?那因為它們信任人類,是信任,不是乞憐。它們對人類示好,不只是為了得到食物,也不是要人類的憐憫,它們只是單純的相信,並又付出而已。」
他不禁低頭看著黑皮。小小的身軀雖滿是傷痕,但睡臉卻無比安詳。
「你看,黑皮不是很快就接受了我們嗎?」她放低了聲音,微笑的看著它。『「狗狗就是這麼單純啊!即使才被人類的惡作劇欺侮,可是只要你肯敞開心胸,它就不會將你拒於門外。和人類比起來,它是不是單純得有點傻?」
「很笨、很呆。」他低聲開口,「不懂得吸取教訓。」
「也許你覺得它很呆,但我卻覺得它很勇敢呢!」她綻出笑容,開心的道,「因為它知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就算遇到壞人,也不會因此認為全世界的人都是壞蛋。勇敢的相信人類。
勇敢的忠於自己,這麼棒的黑皮,怎麼會是在搖尾乞憐呢?『』收起笑容,她嘟著嘴戳戳他的肩膀。「你未免太瞧不起它了。」
雖明白她不是在嘲諷自己,但每一字、每一句卻又與他的情況如此吻合,紹篤圻無言了。
「更何況,魏醫師也不是在施捨你啊。」見他的表情一副不信的樣子,她吐吐舌頭改變說法,「好吧!或許魏醫師的確是想幫忙你,可這並不是施捨,人家又不是丟一塊錢叫你去撿,而是有條件的幫助。」
「魏醫師是個好人。」他頓了頓,「我不想拖累他。」不管是魏醫師或是她,都是他從未遇見過的好人。
「怎麼會是拖累呢?」安以喬的神情忽然一黯。「自從魏醫師的太太過世之後,他一直是孤單一個人,而現在,他的年紀也大了,的確是需要有人在身邊,除了陪陪他之外,也可以替代勞做一些費體力的事。」她抬眸看他,眼中溢滿期待。『』這個提議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魏醫師好,你就答應嘛!「他無語。
「好不好嘛?」緊緊盯著他。
紹篤圻只能苦笑,今天一整天,她似乎都拿這種期待他拯救世界似的眼神看他,但事實上,他才是那個需要被拯救的人吶!
「啊!我家到了。」她忽然止步,指著不遠處一棟華美的別墅。「那一棟就是了。進來坐坐吧?」
他訝異的停步,看著眼前豪華的獨棟別墅,久久無法言語。
「你家很有錢?」雖然覺得這個問題簡直是多餘,他還是不自覺的開了口。
聳了聳肩。「有錢的是我爸,不是我家。」
這個奇特的回答引來他不解的眼光。「你的父親有錢,不就等於你家有錢嗎?」
「不一樣。」她露出白淨的牙齒,雖是在笑,卻隱含酸楚。
「你知道什麼叫金屋藏嬌嗎?這裡就是那間金屋。」
紹篤圻皺了下眉,旋即不敢相信的瞪大眼。「你是……」
「私生女?」她點頭。「對,一般人是這麼說的。」
面對她的直率,反而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沉默以對。
「你會因此瞧不起我嗎?」她眨眨圓亮的大眼,笑問。見他搖頭,才又續道:「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我媽從來沒有瞞過我。」
「你怎麼能看得這麼開?」說著這樣的事,還能露出那麼明亮的笑臉,紹篤圻實在不懂。「難道你不恨他?」
「恨我的父親嗎?」她斂住笑,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我是恨過他。小時候我很恨他,也恨我媽,恨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摸摸的來往,甚至偷偷摸摸的生下我,可是後來我想開了。」
他搖搖頭,還是不能理解。
「縱然我不認為他們這樣是對的,」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的樓房,安以喬的眼中沒有驕傲,只有一片澄淨的坦蕩。「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自己的選擇,他們選擇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當然也可以選擇自己活下去的方式。」
「但你原本可以不用背負這樣的身份。」他提醒。「給你一個合法的名分,是你爸本來就該做的事。」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都該做,但有太多原因使人們沒有去做。」她笑了笑,再度攤開手,「老是想著得不到的東西,人怎麼會快樂呢?」
所以,這就是她能如此開朗的原因嗎?不怨天尤人,不想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只看現在,只感激自己所擁有的。
眼前的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然而和她的豁達比起來,他儼然就像是個在鬧彆扭的小孩子。
「好了,別說這些了。」她拉著他就要往別墅走。「去我家坐坐嘛,順便讓黑皮認識認識新朋友,裡面有很多狗狗喔!它們都很乖的。」
「我還是不進去了。」想起以往同學們的父母在見到他時的反應,他忍不住怯步。「等你把書拿給我,我就要走了。」
「為什麼?」她總是第一時間就拋出問題。「你趕時間嗎?」
他點點頭,胡亂找了個借口。「我家裡有事。『』」喔。「明知他在撒謊,但她選擇不戳破。」那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拿書。「等待的時間,紹篤圻隨意瀏覽著別墅外圍的花園。不僅有花有樹,還有假山及人工湖,單單只是由外觀看來,就知此棟樓房價值不菲。
然而,和眼前美麗的洋房比起來,他身上破舊又不太合身的制服則更顯寒酸,他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站到大門旁。
聽見背後傳來引擎聲,他遂轉過身,看到駕駛座的司機走下車,快步跑到進口轎車的另一邊,為車裡的人開門。
「謝謝你,阿義。」隨後下車的婦人,有著與安以喬相似的美麗外貌,而臉上則掛著溫暖的微笑,與替她開車門的男人。
「回去開慢點。」
車子開走後,婦人緩緩轉身,恰巧與紹篤圻四目相對。他立即別過臉,抱緊壞中的黑皮退到大門外,緊挨著牆邊,假裝沒看到她。
「小弟,你是以喬的朋友嗎?」『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婦人顯然發現了他的動作。
他無奈的轉頭面對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們算是朋友嗎?他不知道。
「怎麼不進去坐呢?『』溫煦的聲音絲毫未因他冷淡的反應而有所改變。」以喬真是太怠慢客人了。「一聽見婦人數落安以喬,他立即開口解釋,」是我自己說不進去的。「 .」為什麼?「婦人笑咪瞇的看著他。
「是害羞嗎?」
他搖搖頭,不肯說明原因。
看來她不認得他,不知道他是眾人口中的殺人犯之子。紹篤圻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好可愛的狗。」江如蘭指著他懷中的黑皮。「你檢到的?」
他點點頭,下意識的伸手輕撫黑皮的頭。
「我們家的小喬也很喜歡狗呢!」她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融化他冰冷的態度,一點也沒有進屋的打算。「我們家現在有十隻狗了喔,每一隻都是小喬從外頭檢回來的,個個都可愛的不得了,你想看看嗎?」
即使如他這般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也明白這個時候如果再拒絕,就是很不禮貌、很不識抬舉了。
問題是,他真的不想進去啊!
之前是害怕自己的身世道來驅趕,現在則是害怕她和安以喬一樣,有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
他沒有與人初見面就哭訴自己身世的習慣,也沒有辦法和別人一尤其是自己心儀的女孩和她母親,分享心中的傷痕。
幸好,就在他騎虎難下的時候,安以喬適時的出現,解救了他的危機。
「媽!」她蹦蹦跳跳的跑到母親面前。「你回來啦?」
「嗯。」江如蘭一見到心愛的女兒,笑意更盛了。「怎麼不請朋友進去裡面坐,讓人家在外面等?」
「因為他家裡有事,要趕著回去。」她揚揚手上如何照顧寵物的書。「是我硬拖他來拿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