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翁將拇指比向丹心對她介紹,「她叫丹心,是這間客棧所有住戶們的管家。日後無論是大事小事、吃喝住用,不管你有任何事,儘管吩咐她一聲就是了。」
「多謝。」
朝丹心勾勾手指後,東翁在丹心附耳過來時低聲在她耳畔說了幾句,很快地丹心即朝他頷首。
「藺姑娘,請隨我來。」丹心細步走至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朝她揚起一手。
當默然的藺言隨著丹心步入本館後,在一旁看戲看了好一會的韃靼,興匆匆地跑至東翁跟前。
「東翁,這姑娘話好少。」據他的觀察,她大概是這裡所有住戶中說話用字最簡潔的一個。
東翁沒好氣地一手撐著下頷,「是滿少的。」誰管她話多不多?他只希望這一尊新住戶,日後可別像其他的住戶一樣,動不動就給他找麻煩或是捅樓子。
「這是第幾個了?」伸出十指數了數,卻怎麼也數不清的韃靼,好奇地看向又要多養一個人的東翁。
「哼哼哼哼……」兀自冷笑了一陣後,東翁用力舉起一拳,「最、後、一個!」在她來報到之後,往後再也不會有人拿著那貫該死的銅錢來找他報恩了!
「恭喜你終於湊齊所有的恩人。」韃靼拍拍掌心,算是祝賀他總算日後不必再日等夜等,提心吊膽地等著最後一個討債鬼上門了。
方在慶幸總算找到最後一人的東翁,也才樂了沒過一會兒,下一刻,他感慨地兩手撐在櫃檯上,習慣性地再度開始為自個兒的人生際遇自憐不已。
「我為何非得幹這種蠢事不可……」冤,好冤,雞腿不是他搶的,人也不是他失手打死的,債更不是他欠的,為什麼背黑鍋的人卻是他?
唉……
說來說去,今日他會落得了個得日日辛苦勤幹活,好能養著一群白吃白喝白住的住戶們,全都只是因為,他那個造孽的爺爺東風千里,在許久許久之前曾幹了樁蠢事。
聽他家那個也已經入土的老爹說,他家爺爺,年輕時曾經困苦潦倒到不得不在街上乞食為生,可每每就在他快餓死時,他總是會好運氣地遇上善心人士暫時解救他的困境。
直至某日,在一個陰錯陽差的機會下,又再次快要餓死的東風千里,為了同另一個也是餓了肚皮滿久的男子,爭搶一根他人施捨給他的雞腿,在飢餓過頭下,不小心失手打死了那人,誰知道,那人不是別人,恰恰正好是六扇門重金懸賞的欽命要犯。
於是,莫名其妙地,東風千里就因為一根雞腿,而發了一筆天上掉下來的橫財
憑藉著刻苦的本性,與多年來打死也要搶到手的個性,頗具生意頭腦的東風千里,便利用那筆賞金開了間小客棧。數年後,小客棧成了大客棧,客棧生意蒸蒸日上,身後也攢了不少錢的東風千里,某日夜裡閒著睡不著,於是,自認做人相當飲水思源的他,便開始思索……他該如何對那些造就他今日成就的恩人們報恩。
首先,他先去銀號並托人打造了數貫刻有東風千里姓名的銅錢,接著他便托人四下打聽恩人們的去處,並好運氣地在一一找著了他們後,各贈一貫錢予以他們,再告訴所有恩人們,日後,只要有人拿著這貫銅錢來到他所開的客棧,他,以及他所有的後代子孫,定會報恩以感謝他們形同再造的大恩大德。
辦完了此事後,接著,東風千里便一手按著獨子東風百里的肩頭,告訴他,他們東家,必須在心底時時刻刻感謝那些曾經路過他生命中的恩人,若無他們,東家絕不會有今日,因此,他們東家世世代代,皆得立誓報恩,日後只要恩人上門,他們便得盡心盡力地報答侍奉那些偉大的恩人們。
聽完了他的那番話,當場很想罵罵那個驢腦袋老爹的東風百里,雖是一肚子不情願,也只能隱忍地拉來年僅三歲的獨子東風十里,父子倆一塊跪在他跟前立誓。然而,就在他們父子倆才立完誓言沒過多久,還在等著恩人上門之時,年事已大的東風千里,卻因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就這樣什麼恩都沒報到,把所有人情債全都扔給後頭的兒子和孫子……先死先算數。
二十年後的某日,等了一輩子,也一樣什麼恩人都沒等到的東風百里,亦如東風千里和他先走一步的髮妻般,遭病魔折騰得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已有數月之久。
當病得只剩一口氣的東風百里,即將駕鶴西歸前,在他面上,絲毫無半點對這人世與親人的依依之情,相反的,他竟還帶著看好戲的笑意,得意洋洋地朝跪在榻前的獨子,亮出一口令人覺得刺目的白牙。
「嘿嘿……兒子,你老爹我解脫了,報恩之事,往後,就輪到你倒楣了……」
年幼無知時,不明不白地被拐著一同起誓,眼下巴不得他再活個幾百歲,或是多生幾隻子女的東風十里,額上青筋直跳地看著他這個跟爺爺一樣什麼恩都沒報到的老爹,痛快地朝他比了兩根指頭後,兩眼一翻,隨即解脫登上極樂而去,而他家祖先所積欠的恩情,以及必須報恩之人,則從此接捧換人做做看。
因此,他,東風十里,在他老爹嚥下最後一口氣後,從一個前程無可限量、正直有為的好青年,當下淪落為必須替祖先償恩,身上背了一大堆待還恩情的下一號倒楣鬼。
不過他這人是很看得開的,又或者該說,他的賭性比起常人還要來得堅強了點,因此對於報恩那碼子事,他並不似那兩位已升天的祖宗太過放在心上。
在他接下數之不盡的祖產,也等了好些年後,東風十里本還認為,照他家老爹和爺爺,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恩人後代的情況來看,說不定,他也會遵循家族傳統,似他們那般好運氣的不會遇上那些恩人的後代。
只是他的這個想法,在「有間客棧」擴大營業的頭一日,天字一號房的住戶步青雲就拿著一貫銅錢來此報到後,隨即就像顆泡泡般,破滅得無影無蹤……
別人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他咧?
哼!算他上輩子不長眼,哪家不好撿,偏偏投胎生到了他們東家,專門來替別人做牛做馬!
此時此刻,全然不知東翁心情是晴是陰或是暴風雨的藺言,在丹心的帶路下,一路走進裡頭居然有巷有弄的本館,並在眼花撩亂地走至十四巷的巷底後,看著丹心推開前頭的大門,向她展示往後她即將居住之地。
這也算是……一「間」房嗎?
被眼前規模有點嚇到的藺言,張大了眼,啞口無言地瞧著左右兩邊各植滿高聳翠艷的孟宗竹,正中間,則有著三大樓五大院古色古香的主屋及數幢客屋,還有,那個就近在大門前頭面積甚廣的枯山水景致。
丹心還面帶歉意地向她說明,「藺姑娘,這是咱們客棧裡最小的一間房,因其他房皆已住滿了,所以不得不委屈你,還請你就將就點吧。」
將就?在吞月城裡這種地段、這種規模,還叫她將就?
完全不需考慮,也無半點猶豫,當下藺言相當痛快地朝她頷首。
「沒問題!」
☆☆☆
臂上糾結的肌肉,因蓄力之故,遠遠瞧上去,像是兩座小山,而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軀,則是較常人高壯了不只些許。
兩腳踏進蝕日城後,肩上扛了兩個人的左剛,沿路上便一直接受著路人們欽佩的目光洗禮,已是習慣成自然的他,則是視而不見的直朝京內六扇門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快抵達六扇門之前,在他右肩上的男子動了動,左剛瞄他一眼,隨即像是扔布袋般地扔下他,趁他跌得頭昏眼花之餘,一拳揍在他的頭頂上,再賞他一記重拳後,他才再次將又昏迷過去的老兄一手給拎上肩。
窩在六扇門裡,在外頭街道上響起陣陣讚歎之聲時,舒舒服服窩在椅中的天水一色懶懶轉過頭,而後微翹起嘴角,滿意地瞧著將人給扛進六扇門裡的左剛。
一進門就瞧見老友那副閒著沒事做的德行,大老遠將人犯給扛回來的左剛,額上的青筋登時又多了兩條。
究竟還有沒有天理呀?他足足追了三日,才把這兩名被指名只能活逮不能砍死的要犯給逮回來,而那個親自對頂頭上司的上司保證,定會將他們逮回來的天水一色呢?居然在他又累又餓的狀況下,在這兒給他蹺腳閒閒地喝著涼茶?
「臭天水……」實在是很想將他砍成十八塊再扔到湖裡餵魚的左剛,毛火地將肩上兩名被他各以一拳打暈的要犯,一骨碌地扔至他的面前。
「喲。」天水一色擱下手中的茶碗,欽佩地朝他拍拍掌,「不愧是一扇門的總捕頭,才花個三日就順利逮著人了。」
「你以為這差事是誰推給我的?」莫名其妙地將在一扇門裡忙得要死的他給拖出來,再替他戴頂總府衙門限期破案的大帽後,就把明明不是他的事硬是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