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百忙中轉身丟下一句:「英與揚,六時正在這面鏡子前等。」
揚看看時間,「我去探訪朋友。」
英說:「我到房間去眠一眠。」
媽媽十分體貼,知道他倆並非親兄妹,為免尷尬,總是訂套房。
連日勞累,英碰到床也就睡著了。
夢中時間空間有點糊塗,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只聽得有人叫她:「小英,小英」,她四處尋找聲音來源,不得要領,感覺惆悵。
電話鈴響,是林茜叫她準備,這時,揚也上來了。
他們準備好道具服裝,又互相化妝,嘻嘻哈哈,渾忘心事。
兄妹披上斗蓬,到大堂找媽媽。
有人在他們肩上拍了一下,「我的影子不見了,你倆見過沒有?一起出發去永不地吧。」
正是林茜媽作小飛俠打扮。
三人擁作一團到舞會去。
英看到許多在報章雜誌上見過的面孔。
她覺得很有趣,一邊喝香檳,一邊四處瀏覽。
一位相貌端正作鄉村姑娘打扮的女士問她:「香檳還好嗎?」
英讚道:「美味極倫,將來我賺到薪酬,一定全部拿來買克魯格香檳。」
那位女士笑逐顏開:「我是嘉洛蓮克魯格,酒廠的第三代傳人。」
「呵,你好。」
「這位小姐,你喜歡哪一個年份,八九年可合口味?抑或是混合香檳、粉紅香檳,甜還是干?」
小英十分豪爽,「管它呢,只要是克魯格。」
女士開心無比,童言無忌,童言至真,她笑說:「『管它呢,只要是克魯格』,這句是絕佳宣傳句。」
她走開了。
英抬頭找揚,她穿的束腰叫她透不過氣來,她想換件衣服。
有人在她背後說:「你在這裡。」
英轉過去。
她看到另一個小飛俠。
原來舞會裡有好幾個小飛俠。
英微笑問:「你也不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笑,「十分彷徨。」
英安慰他:「或許它會來找你呢。」
那男子笑,「說得真好。」
英問他:「為什麼扮彼得潘?」
「我妻子的主意,她扮雲蒂。」
那邊有人叫他。
「對了,」他給英一張卡片,「你家電腦有什麼事,找我們好了。」
「謝謝你,不過,我們一直有電腦保養呢。」
那男子笑笑走開,去找他的影子。
揚出現了,「那人是誰?」
「他說電腦有事可以找他。」英把卡片給揚看。
揚一看,眼都傻了,「是BG。」
呵,今晚各式各樣的貴賓都有。
英說:「自助餐桌上有壽司,來,我們去挑一些。」
「最好趁競選人演說之前溜走。」
「對,我倆只為吃而來。」
可惜衣服太窄,吃得不多。
就在這個時候,場地另一角起了一陣騷動。
英似有預感:「什麼事?」她不安。
揚去查問。
——「一個小飛俠暈倒在地,已叫了救護車。」
英與揚此驚非同小可,扔下杯碟,立刻搶過去看個究竟。
英還默默念著:是另一個小飛俠就好了,黑心無妨,只要媽媽無恙。
可是躺在地上的分明是林茜。
揚急忙把她雙腿抬高,在她耳邊叫:「媽,醒醒,醒醒。」
有人過來說:「我是醫生,請讓開。」
他蹲下替失卻知覺的林茜診治,扶起她,把她靠在椅子上。
小英急問:「可是空氣欠佳?」
那名醫生臉色凝重。
片刻,救護車來了,把林茜用擔架抬出,她仍然半昏迷,不能言語。
英與揚跟著救護車到西奈山醫院急救室。
揚一直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急救人員抹掉林茜化妝,在醫院強烈光線下,英看到媽媽臉上皮肉鬆弛,掛在耳邊,真是個中年人了。
英傷感,伏到媽媽身邊。
林茜緩緩甦醒,「發生什麼事?唉,真煞風景,我一定是忙昏了,孩子們,我們回家去吧,這裡是美國,醫藥費會把你嚇死。」
當值醫生按住她,「你得留院觀察。我們有幾個檢查要做。」
林茜說:「我有工作在身。」
醫生怒問:「死人有什麼工作?」
兄妹知道事情嚴重,噤若寒蟬。
醫生同他倆說:「你們先回去。」
他們吻別林茜媽。
回到酒店,英脫下束腰,才發覺腰身已被勒起一條條瘀青紫血痕,做艷女真不容易。
她換上棉衫卡其褲,又打算出門。
揚問:「去醫院?」
英點頭。
「我們一起。」
兄妹齊心,洗把臉再度出門。
醫生又一次看到他們,倒也感動,吩咐他們:「到候診室看雜誌喝咖啡吧。」
他倆一直等到凌晨,兩人分別在沙發上盹了一會。
只見另外一位醫生出來,「安德信家人在哪裡?」
揚跳起來。
醫生介紹自己:「我姓區,我們替林茜檢查過,她的肝臟有毛病,已達衰竭地步。」
英只會睜大雙眼,不懂回應。
揚大驚,「她一直健康,怎麼可能。」
「她的肝臟不妥,起碼已有三五年歷史。」
揚起疑,「慢著,我雖不懂醫學,也知道凡是體內器官有事,第一個反應是痛不可當。」
區醫生心平氣和,「說得好,可是林茜承認長期服用可典鎮痛劑,那是嗎啡,不知哪位庸醫任意給她處方毒藥,掩瞞真正病情,直至今日,那人應該槍斃。」
揚急問:「現在應該怎麼辦?」
區醫生回答:「做肝臟移植手術,越快越好。」
揚居然鬆口氣,「區醫生,我願捐出肝臟。」
區醫生微笑,「合用機會甚微,先得檢查。」
揚焦急:「還等什麼?」
英這時也說:「我也參加驗血。」
區醫生點頭,「你們很好,你倆跟看護去檢驗。」
區醫生隨後給他們看樣板:「這是正常健康肝臟,粉紅柔軟,那是壞肝臟,又黑又硬。」
兩者質地顏色無一相似,叫英想起華人罵人黑心黑肺。
「林茜長期煙酒,休息不足,又欠運動,犯足大忌。」
英低聲說:「肝臟是重要器官吧。」
「肝叫存活者,liver,沒有它,活不了。」
醫生講得再明白沒有。
兄妹看到林茜媽,不禁伏在她腿上。
林茜疲倦地笑,「怎麼了?」
兄妹不語,只是抱著媽媽大腿。
「我沒事,回家慢慢治。」
林茜躺病榻上,臉色憔悴,洗掉化妝,看到她焦枯的皮膚,一雙藍眼像是褪了顏色,今非昔比。
她的頭髮攏到腦後,看到雪白髮根,呵原來金色是染上去的。
英像是忽然認清了林茜媽的真容顏,不勝悲怮。
她伏在她身上流淚。
「我們回家再說。」
三人緊緊握住手。
林茜由輪椅送上飛機。
彼得安德信聞訊來接飛機。
「林茜。」他忽然流下淚來。
林茜說他:「孩子們都沒哭,請你堅強些。」
「無論怎樣,一定把你醫好。」
彼得決定暫時搬回林茜處住。
璜妮達老實不客氣搶白他:「當初又為什麼搬出去?」
彼得不出聲,忙著聯絡專科醫生。
璜妮達在背後喃喃說:「小器,眼看妻子事業一日比一日成功,名氣一天比一天大,不曉得如何應付,怕妻子嫌棄他,他先下手離家。」
小英把食指放嘴唇上,「噓。」
如是忙到半夜,大家都累得不能言語。
美國區醫生報告回來,說英與揚二人的肝臟均不適宜移植給林茜。兄妹捧著頭,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彼得說:「別急,還有我。」
大家意外,「你?」
太平無事都要同林茜分手的他,見她有事,反而願意犧牲,多麼奇怪。
區醫生在電話裡說:「我替你們推介我師兄米醫生。」
「我們正打算請教米醫生。」
「好極了。」
第二天一早,各界人士問候鮮花陸續送到,門外排滿車子,都是林茜友好前來探訪。
英與大哥一早梳洗穿好衣服接待朋友。
這時才知道林茜真是顆明星,政府三級要員都上門問候,她反而沒有休息機會。
林茜到中午才盹著。
每次媽媽回家英都很高興,這次是例外。
彼得返來,看到客廳如花店,不禁苦笑。
揚說:「稍後我會轉送到老人院去。」
彼得點點頭,「好主意。」
英問:「爸你去什麼地方?別走開。」
「我去米醫生處檢查。」
揚問:「輪候捐贈需排期多久?」
「三五七年不等。」
「那怎麼行!」
彼得用手揉臉,「所以靠親友捐贈比較有把握,我與林茜均高加索人,且血型相同。」
璜妮達捧著晚餐出來,「他不行,還有我呢。」
英破涕為笑,「這麼多人愛媽媽,一定有得救。」
彼得歎口氣,「看到病榻中的她如此乾瘦軟弱,真不相信她就是林茜,一直以來,她精力無窮,朝氣勃勃,艷光四射,這次打了敗仗。」
「她一定會反敗為勝。」
彼得忽然說:「你們可知道林茜做早晨七時新聞需幾點鐘出門?」
英答:「凌晨四時。」
「只有你們知道,她中午回來休息一下,又趕出去工作,深夜尚有應酬,我要見妻子,需打開電視,當時我想:這是什麼婚姻生活,已經失去她,不如索性離婚。」
英忽然說:「如果是你為工作早出晚歸,她一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