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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亦舒

  「他沒提起。」

  「查他電腦日誌。」

  一言提醒了英。

  她走到兄弟房間,按下密碼,查看他的日誌。

  最新一項約會記錄是三日前星期一下午:慈恩孤兒院領養部。

  英驀然抬頭。

  揚一直說他不擬追究身世,此刻又為什麼追查到孤兒院去?

  。

  英放下一切出門。

  璜妮達滿頭汗追上:「你一定要告訴我去什麼地方。」

  「璜,你隨時撥我手機號碼。」

  她駕著車子先到慈恩孤兒院。

  負責人對她說:「是,我們的確在星期一見過安德信揚,已把他所要的資料交給他。」

  「我是他妹妹,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消息嗎?」

  「資料只屬於當事人。」

  英歎口氣。

  她獨自到派出所報案。

  亞裔警官看到一個黑人青年照片,忍不住問:「這是你兄弟?」

  「我倆都是領養兒。」

  「請到這邊登記資料。」

  英帶著揚的護照,她把兄弟車牌及信用卡號碼告訴警察。

  「他行為可有不良記錄,他可有損友?」

  英一一否認。

  「你可以走了,一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

  英面如土色回到家中,一言不發,璜妮達反過來安慰她:「那麼大一個男子,走失也不打緊,誰敢動他歪腦筋。」

  「揚活了這麼大歲數,從未試過離家出走。」

  「這一陣家裡多事,他受到壓力,也許到朋友家散心。」

  英搖頭。

  「可要通知林茜?」

  「不要驚擾媽媽。」

  「你一個人做事要當心,可要找蜜蜜幫忙?」

  「蜜蜜也是個女孩子。」

  「你那些男朋友呢?」璜忿忿不平,「全是好天氣之友?」

  有一個朱樂家……

  英問他:「你可有時間來一下?」

  朱三十分鐘就趕到安宅。

  英剛接到警方電話,「是,是,我馬上去。」

  英掛上電話,「警方查到揚最近用信用卡時間是星期日凌晨,在史嘉堡汽車旅館。」

  璜妮達說:「你當心。」

  英忽然鎮定,「阿朱,跟著來捱一次義氣。」

  她飛車到史嘉堡汽車旅店,駛進停車場,便看到一個警察站在輛黑色吉普車前。

  第七章

  那車子正屬揚所有。

  警察迎上來,「管理員說他入住三十七號之後,沒有再出來。」

  英吸進一口氣。

  她伸手敲門。

  沒人應。

  英揚聲:「我是小英,揚,請開門。」

  仍沒有人應。

  警察示意英退開。

  「我是警務人員,揚安德信,我們知道你在房內,我們將破門而入。」

  警察伸腿一跺,就踢開汽車旅館房間的單薄木門。

  房內傳出腐臭之味。

  英的心一凜。

  她與警察一起搶進黝暗房內,只見地上全是酒瓶與排泄物,臭污之味撲鼻而來,中人欲嘔。

  英不顧一切走進房去。

  只見揚躺在床上,一絲不掛,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警察立刻電召救護車,他戴上橡皮手套,過去探昏迷者鼻息。

  他鬆口氣,「還活著。」

  但是渾身污穢,已不似人形,與動物無異。

  警察隨即撿起一隻小瓶與注射器,「呵,大K,怪不得。」

  英握緊拳頭看牢警察。

  「他是癮君子。」

  「不,他從來不用毒品。」

  這時,救護車嗚嗚來到。

  旅館管理員看到房內臟亂臭,不禁喃喃咒罵:「黑鬼還有什麼好事!」

  英忽然伸手推那大漢,「你說什麼?」

  朱樂家連忙掏出出兩張鈔票塞過去,一邊拉開女友。

  大漢接過鈔票悻悻退後。

  護理人員連忙把揚抬上救護車。

  在急救室醫生向英解釋:「俗稱大K的毒品其實是一種動物用鎮靜劑,農場可以自由購買,流出市面,成為年輕人最時髦毒品,注射後飄飄欲仙,快活無邊,過量服用有生命危險。」

  英紅著雙眼爭辯:「他從來不煙不酒。」

  醫生勸慰她:「我相信你,但什麼都有第一次。」

  朱樂家這時開口:「英,是否應該通知家長?」

  一言提醒了她,英立刻告訴璜妮達。

  三十分鐘後彼得安德信聯同律師趕到。

  彼得雙臂摟住女兒,「已通知林茜返家。」

  「媽媽公幹,別去打擾她。」

  彼得奇異地看著英,「兒子有事,她當然要回來。」

  英又垂淚。

  只聽得律師說:「初步我們懷疑揚遭人陷害,他一向是好青年,他可能不知大麻顏色,我立刻到派出所去一趟。」

  「揚目前情況如何?」

  「經過急救,情況危險但穩定。」

  英急得頓足,「那是什麼意思?」

  「很有可能不會轉劣。」

  「我可以見他嗎?」

  「他還沒有甦醒。」

  彼得搔搔頭,「我們家今年每個人都進過醫院,這是怎麼一回事,英,找位堪輿師來家看看風水,研究一下氣的走向。」

  英卻笑不出來。

  她心裡有個疙瘩。

  這一切都在揚自慈恩孤兒院取得身世資料後發生。

  那份文件在什麼地方?

  那個房間又臭又髒,一時慌亂,也未曾翻尋。

  英說:「我有事去去就回。」

  彼得說:「英,你最好回家休息。」

  「我知道。」

  英給朱一個眼色。

  「有什麼叫我做好了,你體力明顯不支。」

  她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本來這動作十分旖旎,但是朱樂家心無旁鶩,他一直點頭,「明白。」

  「我在家等你。」

  朱樂家回轉汽車旅館,見清潔工人正整理房間,垃圾桶裡全是穢物。

  他同管理員說了幾句,管理員收過他小費,對他沒有惡感,便把垃圾桶裡雜物傾倒在塑膠袋裡,任他查看。

  朱樂家戴上手套,逐件翻尋。

  若不在房裡,就在車內,車子已被警方拖走……慢著,小朱看到一隻黃色四乘六信封,他立刻蹲下,果然,看到慈恩機構的印章。

  他即刻拾起信封,打開看內容,裡面有薄薄兩頁紙。

  他極之細心,又在垃圾堆裡翻尋一會,見完全沒有其他紙張,才收隊離去。

  真是奇跡,黃信封在垃圾堆裡進出,卻絲毫不見污漬,小朱把信封放進一隻塑膠袋裡。

  他立刻到安宅去。

  英一回家便覺力竭倒床上。

  璜妮達細心看護,她握住保母的手不覺昏睡。

  稍後朱樂家來按鈴,璜說:「由你照顧小英,我得去醫院看看那個孩子。」

  璜一個也捨不得。

  朱樂家洗了一把臉,在小英床前守候。

  有些人身世簡單,像他,一父一母,獨生,極受鍾愛,只讀過一間小學,一間中學,順利升到大學,今日與幼兒園同學尚有聯絡,無痛無疾,已經成年,多麼幸運。

  這一家生活卻充滿大風大浪,風眼中躺著一個可憐少女。

  她熟睡的面孔比任何時候都小,只似巴掌大。

  英蠕動一下,稍微張開嘴,一點儀態也無,朱樂家忽然充滿悲怮憐惜,緊緊把她擁在懷中。

  英睜開雙眼,看到是小朱,呀地一聲:「你怎麼回來了,我怎麼睡著了。」

  小朱即刻放開她:「我沒有意思,不,我是指,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的確有意,我——」他快哭了。

  小英忽然笑嘻嘻,「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有什麼意思?」

  朱樂家且不回答,忙說正經事:「我找到了。」

  英霍一聲坐起來。

  朱樂家取過那只塑膠袋交她手中。

  英迅速打開膠袋,取出黃信封,因為太心急,鋒利紙邊割破她手指,她不覺鮮血慢慢沁出。

  英打開信紙,只見其中一張是表格,密密填著當事人資料。

  英匆匆閱過,第二張是備註,只有三行字,字句映入英的眼簾,立刻被大腦吸收,英雙手先顫抖起來。

  剎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

  「英,你怎麼了?」

  英不得不把那張紙遞過去給朱樂家看。

  他一讀,也呀地一聲,染血的紙張落在地上。

  英披上外套,「載我到醫院見揚。」

  在車上英聽到一種輕輕嗒嗒聲,開頭以為引擎有雜聲,側著頭細細追查,這才發覺原來是自己兩排牙齒在上下碰撞。

  她大吃一驚,連忙伸手用力將下巴合攏,這時發覺全身像柏堅遜病人一般,無處不抖。

  英失聲痛哭。

  眼淚泉湧,抒發了她的哀痛、震驚、惶恐,她用手掩著臉,哭得抽搐。

  朱樂家把車子駛到路邊停下,由車後座取過一條毯子,緊緊裹住小英。

  待她鎮定一點,又再開動車子,駛到醫院。

  才走近隔離病房,看護說:「請稍候,病人醒來,情緒極度不安。」

  璜妮達見到小英,迎上來悲痛地說:「英,他不認得我,叫我走。」

  英輕輕推開病房門走進去。

  只見揚身上搭著各種管子,身足被帶扣禁錮床上,看到了妹妹,雙目露出悲怮神色,似只受傷被捕的動物。

  英走近,伏在兄弟胸前。

  「走開!」

  「揚,是我。」

  「走開,為什麼救活我?讓我死。」

  「揚,藥物擾亂你心神,甦醒就會好。」

  揚忽然大力掙扎,推開妹妹,他雙眼佈滿紅筋,張大嘴大聲哀號,雙唇翻起,露出鮮紅色牙肉及白森森牙齒,涎沫白泡自嘴角流出,狀極可怕。

  他大叫:「我根本不應來到這世上,不要接近我!」

  英只得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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