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說:「我要立刻通知彼得。」
「林茜,即時知會那個女子,請她到醫院來。」
「等天亮我立刻通知她。」
「我一直在醫院。」
林茜把好消息通知彼得,他在大西洋另一邊如釋重負。
林茜跑上樓去,推醒兒子,「揚,好消息。」
又跑到地庫,「璜妮達,找到配對了。」
璜跳起來,「我立刻去通知赫辛。」
安宅燈火通明。
忽然有鄰居過來敲門:「可是有好消息?」
璜連忙說:「找到配對了。」
鄰居與林茜緊緊擁抱。
天蒙亮時,林茜駕車前往汽車旅館找那女子。
她有點緊張。
女子還在旅館裡嗎?
剛剛進旅館停車場,林茜的手提電話響起來。
「我是林茜安德信,哪一位?」
那邊怯怯地說:「你說過今晨會有報告,對不起,也許太早了一點,醫生怎樣說,有結果沒有?」
呵女子並沒有臨陣退縮。
林茜顫聲回答:「我在旅館門口,我來接你去醫院。」
林茜看到平房其中一扇門推開,那女子緩緩走出來。
林茜下車迎上去,她倆緊緊相擁。
林茜把她載到醫院。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一切言語都像是多餘。
李月冬醫生知道她們要來,一早準備妥當。
醫生滿面笑容迎出來,握住她們的手。
「這位女士,現在可以把名字告訴我們了吧。」
女子想一想,低聲回答:「我姓關,叫悅紅。」
「很好,關女士,這些文件有待簽署,請你讀一讀,你有不明白之處,院方有翻譯幫你,同時,我想向你解釋手術過程。」
林茜到醫院另一翼去看女兒。
推門進去,看到揚在床角的睡袋裡好夢正濃,一邊堆著他的手提電腦及零件。
他索性把工作搬到妹妹病房來做。
林茜蹲下推醒他。
揚睜開雙眼,林茜示意有話要說,他掀開睡袋跟林茜走到房外。
林茜把好消息告訴他。
揚咧開嘴笑,露出雪白牙齒,到底年輕,笑不多久,忽然又流淚。
「去,去把好消息告訴妹妹。」
「爸知道沒有?」
「我已通知他。」
「可知捐贈者身份?」
林茜微笑,「因不想增加他們壓力,院方一貫守秘。」
林茜心思靈活,暫時不想孩子們知道太多。
「捐贈者十分偉大,凡是手術,均有風險,需在盤骨鑽幾十處採取骨髓呢。」
林茜點點頭。
這時,璜妮達送早餐來。
揚說:「璜寵壞我們。」
璜說:「請與我一起禱告。」
她拉著林茜母子的手,開始用西班牙文禱告,有人經過,要求加入,稍後醫生護士也受感染,伸手搭住他們,不到一會,已聚集了十多人,各自用本身母語禱告,最後,同聲說阿門,人群又靜靜散去。
林茜回到李醫生處。
關悅紅已經準備妥當。
林茜輕問:「你可要見一見小英?」
她仍然搖頭。
「你毋需表露身份。」
她還是搖頭。
「我有她近照。」林茜打開手袋。
李醫生按住林茜的手。
林茜問關女士:「你這次來,不是與她團聚?」
關悅紅清晰回答:「我這次來,是為著捐骨髓。」
林茜別轉頭去,堅毅的她不禁淚盈於睫。
驚惶慌亂緊張中,她也怕英會認回生母,從此疏遠養母,但是母女相認是件好事,她從未想過要從中阻撓。
沒想到這女子比她更明白道理。
關悅紅輕輕說:「之後,我結了婚,我有別的孩子,他們以為我來東岸探親,我的生活還過得去,這件事之後,我會悄悄離去。」
林茜點點頭。
「你們……為什麼不責備我?」
李醫生想一想,「斥責他人太容易了,我一向不做那樣的事。」
林茜吁出一口氣,「見略相同。」
關悅紅不再出聲。
看護進來,「請跟我走。」
林茜忽然覺得疲倦。
她輕輕說:「歲月不饒人。」
當天傍晚,她在晚間新聞裡鳴謝觀眾,多謝他們參予救助英安德信,得體地希望他們繼續為其他病人登記配對。
小英在病房中看到新聞,感動不已。
她向同學蜜蜜說:「我媽最好。」
蜜蜜不住點頭,「她真能幹,又願全心全意為子女,這些年來,揚名立萬,可是,從不忽略家庭。」
「我仰慕我媽。」
蜜蜜忽然說:「家母至今沒學好英語,她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平日只在小孟買一帶出入,可是,她也是最好的媽媽。」
英笑,「我們多麼幸運。」
「有一首兒歌,叫做『如果你知道你快樂』——」
「如果你知道你快樂就拍手,如果你知道你快樂踏踏腳——」
兩人像孩子般唱了起來。
。
蜜蜜同好友說:「有一刻,我以為我會失去你,怕得我失聲痛哭,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原來不同國籍也可以成為好友。」
英說:「揚打聽過,這家醫院像聯合國,共有三十八個國家語言翻譯,大部分是員工,也有義工。」
「真不可思議,這許多移民,都跑到同一片土地來,樂意遵守這個國家的律法與制度。」
「這會不會是論文的好題目?」
「可惜我們不是讀人文系。」
揚推門進來,「又在談論男生?」
蜜蜜一看到他嚷出來,「光頭!」
揚說:「我陪小英。」他摸摸頭皮。
小英頭髮已掉得七七八八,她索性剃光頭髮戴帽子。
揚親吻妹妹的手,「清人,你有救了。」
蜜蜜笑得落淚,「你叫我什麼?」
「咖喱?」
大家笑作一團。
看護進來觀察小英,聽見他們互相戲弄,不禁笑說:「誰叫我青蛙,我可要生氣。」
她是法裔。
英用流利法語答:「你理那些人作甚,他們是屎。」
「你聽,光是這句話就惹架打。」
「你說呢,真正的種族和諧有無可能?」
看護答:「像我國這樣,表面和平共處已經不易。」
「你指法國?」
「不,我國。」
「是是,我們都宣過誓效忠,不可食言。」
看護同小英說:「你需先做輻射治療,明白嗎?」
英點頭。
蜜蜜看看手錶,「我得回家趕兩份功課。」
她告辭。
英問看護:「誰是那善心人?聽說,我們可以通信,但只允用名字稱呼,不可提及姓氏。」
「你的捐贈者說不必掛齒。」
「那是什麼意思?」
「他匿名,不想透露身份。」
「是位他?」
「是一名女士,好了,小英,你該休息了。」
英歎氣,「這陣子體力不支,時時不自覺墮入睡鄉,忽爾又醒來,繼續做人,未老先衰。」
「你就快打硬仗,不可氣餒。」
「倘若不再醒來,也不十分介意呢。」
「千萬不可這樣想,病人意旨力最重要。」
英還想表示感慨,但是已用盡了力氣,病人連發牢騷也乏力。
看護輕拍她的手。
半夜英緩緩醒轉,她發覺房間裡有人。
她想揚聲,但努力運氣,力不從心。
那人不知她甦醒,站在角落不出聲。
英看著他,這是誰,不是林茜媽,也不是揚,呵莫非是要來帶她走。
英不動聲色,那個穿深色衣服的人踏前一步。
英忽然想到床頭有喚人鈴,她轉頭去找,再抬頭,那人已經不見。
那時,天漸漸露出曙光。
揚推門進來,他高大、強壯、大眼、黑膚,不怒而威,可是他嚇走了剛才那個人?
他蹲到妹妹身邊,「昨夜我在家睡著了,兩隻鬧鐘都叫不醒。」
「我很好,我沒事。」
「你看,天又亮了。」
英把頭轉向窗戶。
「地球自轉億萬年,世上分日夜,夏季太陽照在北迴歸線上,日長夜短,冬季相反……英,為什麼人類只在這奇異星球短暫存活數十載,卻受盡各種苦楚?」
英微笑,「這像一篇極佳小說的開頭,完全吸引讀者。」
揚蹲到妹妹身邊。
「媽比我還不濟,推都推不醒,還是璜妮達最靈光。」
「叫你們操心了。」
揚脫下線帽,摸一摸光頭,「先一陣子還以為失戀最慘:天地變色,寢食難安,一見伊人與別的異性說笑,心如刀割,現在明白,那真是小事。」
英故意問:「那女郎是誰?」
沒想到揚會坦白:「納奧米布列。」
「她?」小英詫異。「虛榮的她配不上你,我自初中就認識這女孩,成日到衛生間照鏡子,吱吱喳喳,談論化妝、衣飾、男生,毫無宗旨。」
「我現在也明白了。」
英笑,「可是,當時為什麼看不清呢?人們老是錯愛。」
「今日你把納奧米布列加貼一百萬美金送給我也不要。」
「你幾時愛上該女?」
「九個月前。」
「現在愛誰?」
「最愛家人。」
小英揶揄他,「唏,我也有份,多好。」
「你的唐人男友可有來探訪?」
「他們逃也來不及,怕我扯住他們的衣角哀哀痛哭纏牢不放,試想想:一個病人,又來歷不明,身份太沉重了。」
揚也這樣說:「他們配不起你。」
英微笑,「我也這樣想,不過,是否應當嚴峻的考驗別人呢,我又認為不恰當。」
林茜進來,「在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