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息了,彷彿她問了一個好傻氣的問題,傻得讓他清俊五官浸淫在薄薄笑意中。「芝芸要我管著妳、照看妳,若我記得不差,她似乎沒交代我得不時親親妳、抱抱妳呀!」說著,方指落在她嫩紅的唇上。
敖靈兒臉更紅、心更熱了。
她不知道自個兒在傻笑,衝著那張英俊臉容,咧著嘴兒,笑得憨氣無比。
他是喜愛她嗎?
他是喜愛她的吧?
還好還好,就算與他打輸了賭,她也雖敗猶榮,不算太難看啊!
☆☆☆☆☆☆☆☆☆☆ ☆☆☆☆☆☆☆☆☆☆
被竹篾刀劃開的口子,留下一道如笑弧模樣的痕跡,恰恰落在敖靈兒掌心的姻緣線上,那紋路加深了,彷彿意味著她與司徒馭之間的牽扯將越來越緊密,斬不斷也揮不去。
在掌握了自個兒的心意,明白一切何去何從之後,敖靈兒那顆小腦袋瓜終於不再如之前那般渾沌,回復了該有的古靈精怪。
是喜愛一個人了吧。以純粹女兒家的姿態,去喜愛一個早在許久前便刻劃在她心深處的男人。回首細思,當年對他「逼婚」,那股汲滿酸苦的莫名滋味,真是為了他。
經過那一次在琴鋪裡,他近乎剖白心意的言語,兩人間的情愫雖未明白道開,彼此之問卻有著某種奇妙的、難以言喻的默契。
關於那個賭,勝負自在人心,司徒馭並不急著向她索討贏得的「綵頭」。他戀上與她在竹塢「同居」的生活,戀上每日同她乘船往來江岸兩處的悠哉閒情,也戀上在小小琴鋪裡共處的時光。
恬淡而自然,蜜味在其中悄播,在心中滋長,他喜愛她、憐惜她,無關其他。男女間的情動誰也不能預料,芝芸的鍾情,他感激卻無力回報,獨獨對靈兒的一切,如此的放心不下。
往後,他與她有一輩子的路要走,不急的,可以慢慢來。感情的培養也如烹小鮮,每一步都得踏穩,放緩彼此,才能徹底嘗到箇中滋味。
他不想錯過,他與她的愛情啊……
春至盡頭。
今年的夏,似乎較以往燦爛,江岸竹林茂盛,隨著風搖曳吵鬧,倒映在江面上深碧動人。
爾後秋臨,竹叢幽翠不變,維持著年復一年的綠濃,幾段坡岸已蘆花似浪、層層波動,而遠山遍染楓紅,美不勝收。
剛覺江水漸寒,才過一陣,撲面、拂身儘是凜冽冬意,越接近年節,寒意更重,江面甚至會結上一層薄霜,篷船在上行走,偶爾會聽見大櫓打碎霜片的脆聲,清清浚湊,在水中翻攪激盪。
再兩日便是元宵佳節了。
外頭天寒地凍,雖難得出了冬陽,呼出的氣兒仍是化作一團團白煙,而琴鋪前的土道上猶覆著昨晚下過的輕雪,在冬陽下也不見消融。冷歸冷,可前往「觀音寺」、參拜的湘陰百姓不減反增,較尋常時候多出不少。
願者上鉤地經營了一段時候,琴鋪這兒的主顧仍是女多於男,司徒馭「艷名」遠播,先不提他的制琴技藝,光是他那張臉、那身段、那談吐氣質,儘管無心,仍舊避無可避地招來源源不絕的生意。
面對天天上門「糾纏」的女客,敖靈兒從一開始的氣苦酸澀,漸漸演變成「看大戲」。是,就是「看大戲」。旁觀著那些如狼似虎的夫人、小姐、姑娘們,如何對他上下其手、毛手毛腳、東摸西摸、左搓右揉……呵呵,其實還挺有樂趣的。知他真心喜愛僅她一個,她便不怕旁人相搶。
只是今日來到琴鋪的這一位女客,不知怎地,竟教她早已調適好的心思微微震盪起來,呼息有些緊繃。
她沒現身,每當有女客上門,她習慣立在鋪子後面的門邊,從垂簾的細縫覷著鋪內的狀況,全由司徒馭應付。
那女子有張足以與司徒馭的俊顏相比拚的嬌容,發未梳髻,僅素雅地別著一柄白角小梳,露出整張溫美凝蘭的鵝蛋臉,柳眉如畫,水眸晶瑩,雪膚隱有病氣,卻教人更添憐意。她好美,驚人的貌美,輕淺一笑,週遭似都發光。
幾句交談後,她自報身份,原來是湘陰「刀家五虎門」的二少夫人。她今日陪著婆婆往「觀音寺」參拜,回程途中恰巧瞥見這家不起眼的小琴鋪,興味一起,便讓馬車停下,與婆婆逛進鋪裡。
「這張紫木琴是司徒先生的嗎?」她輕撫琴身,眸光泫泛驚艷,猶如尋覓久矣,那合稱心意之物便在眼前,萬分動心。
「是。已隨我多年,是我親手造就之物。」
她輕歎,毫不吝惜地讚許。「好美啊,真是張好琴。司徒先生……我能撥彈試音嗎?」
「當然。」
他將琴大方地擺至她面前,神態溫暖真誠,是遇上真正的知己,才會允許一個才剛見面不久的女子撫觸他的私物,撩撥他那張紫木琴。
一串妙音在那美麗女子的指尖傾洩,一會兒如幽谷旋風,盤騰捲繞,一會兒又如淋漓落雨,韻味風流。這刀家的二少夫人,竟也彈得一手好琴,且琴藝更勝司徒馭。
敖靈兒杏目細瞇,許久下來鬧她的酸意竄得好快,融入骨血裡。
這一回,她清楚明瞭,之所以在意,原因並非出在那女子美得「嚇人」的天姿國色,而是司徒馭不同於往常的待客態度。
「二少夫人琴技出眾,定是下過許多工夫。」女子纖指按捺,結束撥彈,餘音兀自繞樑,司徒馭如屏息多時似的,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女子嫣紅一笑,小渦舞顫。「這紫木琴,先生願意割愛嗎?或者,可以開一個價來?」
聽這柔軟詢問,躲在垂簾後的敖靈兒渾身一僵,繃得死緊,小手不自覺又握作拳頭了,一顆心擠迫著實在難受。
他、他……他要敢答應,她真會……真會跟他沒完!
那張紫木琴是他的、他的!
他隨身多年,無形中,早有他的精魂注入。芸姊病中,他用那張琴彈過無數撫慰的曲調,伴著芸姊入睡,亦伴著她。
而在這「同居」的日子裡,竹塢那兒的風聲、雨聲、鳥鳴、蟲鳴,甚至是那片竹林咿咿呀呀的聲響,都曾有他紫木琴音相陪相襯,教她在其中沉睡,也在其中醒覺。
她的心愈揪愈緊,忽地明白,對他的獨佔已濃烈到如此田地。
他稍稍在意起誰,她便渾身如刺蝟,不教誰越雷池寸許。
這一方,司徒馭沉吟了會兒,鳳目精亮,淡淡笑歎。「好琴贈知音自是人生一大樂事,但除了這張紫木琴外,我日前曾在一家古玩店,見過一張紅木黑紋的古琴,那張琴才真正與二少夫人相合。二少夫人若然有意,在下可代為取來,再送至府上。您以為如何?」
溫美至極的潤顏綻滿了笑,柔聲道:「司徒先生看上的琴,那定是不錯,擊玉在這兒先謝過了。」
「二少夫人無須客氣。」他自然地回應她的笑,與她一般,俊臉因歡愉而罩著炫目光釆。
可惡!
避在簾後的瓜子臉鼓得嘟嘟的,一瞬也不瞬地瞅著這一幕。
他不該對旁人露出那樣外顯的笑。
他喜愛她,就僅能將最真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她不要他眼裡還有別的女子,即便他與那女子無關男女情愛,就只是意氣相投、興趣相當,她也難以容忍。
難以容忍啊……
第八章 飛波走浪在我手
她的蠻性可以為他收斂,卻不曾被誰馴服。
即便她喜愛上他,也僅僅是心裡有了一個影兒,讓她甘願為了心上人,收起野潑潑的脾性,做那個較為不惹事的敖靈兒。
但她依舊是她,某些地方輕和了、柔軟了,本質仍悍然存在。
「姑奶奶,妳、妳、妳今晚真不回竹塢?這樣好嗎?妳不回去,馭哥都不曉得要多擔心。」
說話的少年年約十六,生得黝黑矮壯,粗臂撐船,單眼皮的眸子瞧瞧盤腿坐在船頭的敖靈兒,又瞥了眼橫躺在她身畔的一名絕世美人兒,一張黧黑大臉露出猶若肚痛兼牙疼的神情。
美人兒姓杜,閨名擊玉,原是衡陽「南嶽天龍堂」堂主的掌上明珠,年前出了閣,嫁入湘陰「刀家五虎門」,給了以「獨臂刀」名震江湖的刀家二爺刀恩海做妻室。
她是刀家的二少夫人,亦是約莫一個月前,出現在司徒馭琴鋪裡,撫紫木琴試音、與他相談歡暢的那位女客。
至於杜擊玉怎會全身受制地躺在她身畔?這說來簡單,自是……教她敖靈兒給劫來的。反正「劫人」這活兒,她做起來得心應手、酣暢淋漓,順溜得不得了,也不多加這一回。
真是個美人兒呢!她想著,摸了摸杜擊玉欺霜賽雪的嫩頰,又輕撥了人家花瓣般的軟唇兒,還順手捏了捏那晶瑩的下巴。
她點穴的手法並不純熟,火候還差司徒馭十萬八千里,因此除點了杜擊玉幾個大穴外,怕有差池,還將些許熏香染入巾帕,搗了杜擊玉口鼻,此時,美人兒昏昏沉沉的,兀自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