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站起來,雙掌往他胸前一推,大喝一聲:「走開,別擋著我!」
原以為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推,就算不能讓他四腳朝天地躺下,起碼也能將他推開。沒想到她的手掌彷彿碰到冷硬無比的礁石,他竟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邪門!這傢伙有點邪門!」她忘了害怕,再次用手拍拍他近在眼前的胸膛,果真是冷冷的、硬硬的,不像礁石,更像護艙用的鐵板。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冷冷的呼氣再次噴到她的前額,將她喚醒。
「說什麼?」她急忙縮回拍打他胸膛的手,卻被他的大手一把抓住。
還好,他的手是熱的,只是扣得太緊,好像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似的。
「哎呀,好痛!」她不滿地抬起頭,卻看清了他眼裡堆積的烏雲,他隆起的眉宇間,正蘊藏著暴風雨前的無情閃電和萬鈞雷霆。
恐懼和困惑困擾著她,手上的痛楚刺激著嘯嵐,她用力抽手想掙脫他的鉗制,可是掙不開。
她怒火攻心地喊:「放開我!不要碰我,你聽見沒有?」
「我問你剛才說什麼?」霍海潮平靜的問,而他並不平靜的目光與嘯嵐的視線接在了一起。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立刻膠著糾纏,彷彿有道強烈的電流穿過,透過眼眸直接襲入對方的心底。
霍海潮注視著對面這雙閃閃發亮的瞳仁,想像著這是一灣綴滿星光的深潭。
嘯嵐注視著他,再也無法轉開視線。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消失無蹤,她的感覺裡只剩下那對彷彿蘊含著世上最深沉的痛苦和無奈的眼眸。
她著迷地看著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睛,覺得他眼中的風暴愈加驚人,並跳躍著令人心驚的光,那光有著懾人心魄的力量。
「我說錯了。」她略過了他的問話,注視著那閃爍的光點喃喃地說:「你不是死魚眼睛,是風暴的眼睛,是會燃燒的眼睛……」
而她的低喃像抽打在霍海潮身上的鞭子,將他深陷於對方那對毫不掩飾感情的明亮雙瞳中的思緒切斷。
霍海潮突然摔開她的手轉過身去,心驚自己怎麼會對一個小船工有如此驚人的感覺,更訝異他何以對自己有如此大的影響力?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改變了他的心境。
嘯嵐也因他這突兀的動作而清醒過來,不由得為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異樣感覺感到不安。
她低頭看著被他捏紅的手,信口道:「果真是海盜,動不動就捏人下巴,抓人手……」
聽到她的咒罵,霍海潮深感失望和憤怒——對他,也對自己!
這樣一個如此鄙視自己的人,他居然對他付出了非同尋常的好感,甚至被他迷惑人心的雙眸吸引,這豈不是對他這個傳說中冷酷無情的大海盜的絕妙諷刺嗎?!
「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壓抑著揍這個無視於他的權威,無懼於他的強悍,一再激怒他、挑動他情緒的男孩一拳的衝動,他剛轉過去的身子猛地轉了回來,俯身向她。一臂橕著書桌,另一臂橕在她坐著的椅背,鼻尖對鼻尖地嚴厲警告她:「記住規矩!一、做人放聰明點,別不知深淺!二、嘴巴放乾淨點,不許口出惡言!三、我的船上不許哭,海盜不相信眼淚!」
他突然逼近的氣勢迫使嘯嵐中斷了聲音仰起頭,她知道自己又激怒了他。而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渾身散發出的陽剛之氣和冷冽之氣將她包圍了,她心裡一陣哆嗦,卻不是因為害怕或者厭惡。
她忍住閉起眼睛的渴望,迎接著他吃人的瞪視,想保持與他的對抗。可是在他的冷芒下,她只覺得氣息不穩,就連回瞪他的眼睛也失去了該有的火力。
見她不再回嘴,霍海潮緩緩地直起身子。「天窗沒擋住不可點燈!」
原來這才是他弄滅燈火的原因!嘯嵐醒悟,往天窗看去,見那裡已放下了厚重的布簾。
她懊惱地意識到是自己有錯在先,而那也正是挑起這場衝突的導火線,於是她坦率認錯。「對不起,長庚叔說過的,是我只注意到門忘了窗。」
看來這小子還不是那麼任性頑劣到不可救藥!霍海潮心頭略感欣慰,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到大床邊坐下。
「我可以到甲板上走走嗎?」嘯嵐急忙問。
她可不想跟他獨自待在這裡,光是感覺到他的存在,艙內的空氣就似乎不夠用;再面對他冰冷的眼神和魁梧的身體,她更感到心神不寧。於是她急於逃離他,哪怕片刻也好。
霍海潮有點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她立即往門口走去。
一出門,迎面而來的寒風讓她打了個冷顫,甲板上的風更大更冷,她這才醒悟到剛才霍海潮身子和呼吸冰冷的原因,心想他一定是待在甲板上太久了。
她有點後悔跑出來,很想轉回去,可又怕碰到霍海潮在脫衣睡覺,那樣就太尷尬了。更何況今天從認識這個大海盜以來,她的心情已經經歷了太多次的起伏,她需要在冷風中讓心平靜下來。
拉緊身上的棉背心,她走到靠船尾稍微避風的地方憑欄眺望。夜色濛濛,沒有星月的天空彷彿與大海融為一體。甲板上十分安靜,沒有燈火也沒有人影,但她知道船上每一層都有守衛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他們的準確位置。
她茫然地想著這半天來的感受。雖然自己是個好強性急的倔女子,可是並非一個莽撞行事的人,為何獨獨與霍海潮相處時,他的任何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挑起她的叛逆心,讓她有一種想跟他作對、與他鬥嘴的慾望?而與他對視時,她為何總是心跳如擂鼓,言辭激烈,甚至行為失常呢?
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恨他的,可是在恨的同時,為什麼又常常被他眼睛裡若隱若現的陰鬱和哀傷打動,讓她對他的恨意打了不少折扣呢?
唉,我為什麼會同情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她苦惱地想,但最後決定不管怎樣,都要與他保持距離,雖然沒聽說過他殺人越貨,但他依然是海盜,是不法之徒!是她這樣的人不屑為伍的人!
有了這樣的體認後,她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點。
她看向後方,那裡,萬通號正安靜地跟隨著,船上偶爾閃過一道道光亮,她知道那是燈光,在萬通號上,他們不實行燈火管制。
忽然,嘯嵐的眼角捕捉到一點陰影,她仔細看,好像是船又好像是島嶼的影子一閃而過,一晃眼就不見了,她想或許是自己看錯了。
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身子冷到有點麻木了,她才回艙。
一走進黑漆漆的艙內,不擅長在黑暗中活動的她頓時迷失了方向。
最令她惱火的是東摸西探中,不是腦袋被懸掛在半空中的物品碰疼,就是肩膀撞到了木箱,最後還不小心踢到了牆,腳趾傳來的劇痛讓她很想大聲罵人!
「右轉直走三步就對了。」
正當她急怒攻心時,霍海潮的聲音在距她很近的前方響起。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忍住心頭的挫折感,她對著黑暗翻白眼。在她聽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看笑話的成分。
「信不信由你,可是別再往前走,否則就上了我的床!」
一聽他說上了他的床,嘯嵐的面孔如同火炙,幸好這裡很黑,她不用為自己突然漲紅的臉而覺得過分難堪。
可是要她相信他的話?門兒都沒有!
這死魚眼睛絕對不安好心!他要我右轉,我偏來個左轉,不能上他的當!
於是她果斷地朝左轉,大步邁進。
一聲巨響伴著哀鳴,她倒下了,在她身上,壓著一隻沉重烏黑的火銃。
因為她沒走進她的「壁櫥」,而是走進了霍海潮隱藏在衣架後的兵器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受傷,也沒有昏迷,還聽到了那個可惡的海盜無比快樂和誠實的笑聲。
她發誓:他得為今天的笑聲付出代價!
第四章
第二天,雖然雲層較厚,但是個好天氣。太陽半遮半掩地從雲層後露出和藹的笑臉,在暖暖的陽光下,風不再那麼寒冷。
秦嘯嵐獨自站在頂層靠近船尾的護舷旁,眺望著大海和跟隨其後的萬通號。即便受了創,萬通號依然雄偉壯觀。
遠遠看著萬通號,嘯嵐心中充滿了自豪,那真是一艘華麗的大船,難怪骷髏王想得到它。
再看眼前的海狼號,她同樣讚歎不已。今早起床後,沒人阻擋,她盡興地把這艘海盜船逛了個遍。昨天就覺得「海狼號」與「萬通號」很相似,今天在明亮的陽光下,更看出了它們的異同。
兩者都是首尖尾寬兩頭翹的新式船型,同樣裝置齊備,兩側安裝護板以增強抗擊能力,並設有小船以備救生搶險之用。不過也許是因為走私的需要,海狼號多了一層貨艙,但它沒有華麗的裝飾,體積較小,因此相比之下更顯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