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沒工夫聽你囉唆。」她轉而對初舞問:「這裡距離吳王府有多遠?怎樣回去才最快?」
「沒用的,你就是現在回去也不可能見到那個皇帝了,算算時辰,他應該已經起駕回宮了。」楓紅又說:「今夜你突然失蹤,王府的人也一定在到處找你,找不到你便會心生疑慮,你就算回去也不可能再得到王府的重用。」
孟如練咬緊下唇,死死地盯著他,「你是個混蛋!」
「如練,你今日恨我罵我都是應當的,我知道就算我說了那麼多道理,你也聽不進去,換影劍雖然可以顛倒空間帶你去任何的地方,卻不能顛倒時空,讓你回到過去,見你已經去世的父母。若他們還在,只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勝過我的千言萬語。」
他抬首望著天上的明月,「你可曾想過你的爹娘?夜深人靜之時,天地蒼茫,似乎只有你一個。無人憐惜你,無人愛護你,無人對你噓寒問暖,無人幫你做飯燒水。尋尋覓覓,也找不到可以讓你喊聲『爹娘』的人,那時候你一定恨過,對嗎?恨蒼天無情無眼,恨自己為何要降生到這個世間上。」
她雙腳僵硬,身子不住地顫抖。她的意識裡還依稀記得行歌對她囑咐過的話,叫她不要將楓紅的話放在心裡,但是他的話就好像滾滾洪流,直衝人心。
「在這世上多活一天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多恨一天,而是為了多愛一天。愛今日清晨能為你暖身的太陽,愛夜涼如水時也依然為你皎潔的月光,愛昨日飄搖的風,愛明天盛開的花,愛身邊每一個對你展露笑容的人。我不信你不曾遇到過這一切,若遇到過,你能忘記這些記憶所帶給你的欣慰和快樂嗎?」
初舞轉過身,輕輕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這裡現在只有你和我,就好像以前我總在半夜去見你、逗你開心,可是你對我從來都不假辭色,要看到你的笑容真是難如登天,但是每次意外看到你笑,我的心裡也會像有鮮花開放一樣。如練,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我、我不用知道。」她低下頭,但是又被他捧住了臉。
「因為我的心裡有你,想到你我就會開心,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多裝一份快樂,就會少裝一份痛苦,你有沒有試過讓你的心底也裝下一個人,哪怕只是小小的影子,方寸之地?」
「我的心裡……」
「除了仇恨就什麼都裝不下了,是嗎?」楓紅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尖瘦的下巴,憐惜地說:「你說我騙你,其實你也在自欺欺人,不是嗎?如果你的心裡裝不下別的,那剛才誤以為我中毒的時候,為什麼會驚慌失措地要帶我解毒?你也知道那是你報仇的最好機會,為何選擇離開?」
「我……」她為之語塞,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釋又能反駁他的理由。
「如練,如練,多美的名字。練為白絹,你的父母為你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希望你單純如白絹,不被任何俗事沾染。如練,你辜負了他們。」
她的眼淚從不輕易掉落,但是今夜在他面前,那晶瑩剔透的淚珠競不聽使喚地一顆顆滑落臉頰。
「還有,關於那個寧丹青……或許我應該說他的確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孟如練張大眼睛,「你不是說他沒有死?」
「他的人還活著,但是這個名字已經死了。」楓紅淡淡一笑,「誰羨丹青雕樑畫,寧擇二月楓葉花。」
她心中的那團迷霧驟然散去,這句短短的小詩就像一記悶雷在耳邊炸響。
丹青,楓花……誰羨,寧擇……
「你、你真的是……」她的眼中佈滿震驚和懷疑。
楓紅握住她的手,回頭看了看,「初舞這個時候走,是不想聽到這個秘密,沒聽到就等於不知道,他也不用背負良心和情感的譴責,而斟酌是否該將這個秘密告訴行歌。」
「你為何總提到行歌公子?你和他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你真想知道?」他伸身握住換影劍的劍柄,「或者我該帶你回去,去看看吳王府中真正的秘密。今夜,也許他會出現在王府內。」
「你說誰?」
「行歌,那個被你們視作神仙般的人物。」
孟如練蹙起眉,「我不知道你與行歌公子之間有怎樣的誤會,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或許此時不應該說出這個秘密,但是當楓紅將自己的身世之謎和盤托出之後,她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慢慢地縮短。
沒想到她與行歌有這層關係!「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他喃喃自語了一句,突然又問道:「他救你時可曾提過什麼條件?比如,要你為他做什麼?」
這一次,孟如練選擇沉默。
「既然你不肯說,我也不會逼你。我知道你雖然報仇心切,但絕不是做事不講原則的人,相信你能掌握報答他的分寸,只是……」楓紅忽然話鋒一轉,「你知道雲南有一道名菜叫『紅三剁』嗎?」
她搖搖頭。
「那是一道很漂亮的菜,是用番茄、青椒、豬肉為原料,分別剁碎後再放入鍋中一起炒,出鍋時顏色紅紅綠綠,吃在嘴裡也是香辣逼人……而行歌就是一道『紅三剁』」
她還是困惑地望著他。
「那美麗的外表不是靠鐵血手腕,犧牲無數人作為代價渲染而成的,你們只看到他的那份美麗,卻不知道在他的刀劍之下剁碎的、倒下的,到底是什麼。」
孟如練的眉心蹙得更緊。第一次聽到用菜來形容一個人,本來應該是很美的一道菜、很美的一個人,從他的口中說出,竟然有股血腥殘忍的味道。
第九章
再回到吳王府時,皇上果然已經離開,喧鬧的王府也漸漸安靜下來。
楓紅將孟如練帶進一間房,房中陳設簡單,但牆上的寶劍和四周的佈置讓她覺得這間房子的主人非比尋常。
「這是哪裡?」
他不甚在意地回答,「吳王的臥室。」
她驚駭地瞪向他,「你又不想要命了?」
「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但真正能拿下的人並不多。」他將手指豎在唇邊,輕輕將她拉到牆角,「噓——仔細聽,隔壁有動靜了。」
隔壁是吳王的書房,此時傳出輕微的開門聲,接著吳王的聲音揚起,「今天的事情並不如你所預料的那樣啊。」
偷聽別人說話這檔子事,孟如練還是頭一次做,而偷聽的對象近在咫尺,身份更是不可一世的王爺,種種緊張情緒讓她心跳如擂鼓。不過,後面接著出現的聲音卻讓她的心跳陡然停頓了下,因為那竟然是——行歌。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雖然還不知道孟如練為什麼沒有動手,但這未必就是壞事,我猜她十有八九是被楓紅帶走了。」
「楓紅?你一直說那個人很危險,為什麼還把他留到現在?」
行歌的聲音還是一貫的優雅,卻略微帶著冰冷寒意,讓她聽來感覺異常陌生。
「暫時還沒有殺他的必要,留著他還有些用處,我想要的只是他那把劍,況且我答應了初舞,不動他的腦袋。」
「初舞?」吳王的聲音沉了幾分,「他還在江湖上混?」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抬頭看了眼楓紅,見他眸子裡儘是瞭然的笑意,好像早就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
「他和他父親早有約定,明年就會退出江湖。」
「哼,那就好。」停頓了片刻之後,吳王再度開口,「孫不老那個傢伙,你說不殺?」
「不殺。」
「為什麼?我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將他送進大牢,過幾天三堂會審後,他肯定要被問斬,這下正是你我苦等多年希望看見的結果?」
「孫不老手下還有一堆人,這些人都手握重兵,在沒有將他們一網打盡之前,孫不老的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吳王的口氣充滿質疑。
「怎麼?」行歌反問。
「以前你下手做事,從來不會這麼顧慮再三的,但是這半年來,你似乎沒有以前『狠』了。是誰影響了你?初舞?」
「以前年輕,做事難免衝動,顧慮周全些能避免犯下錯誤。比如這次滿香樓和天下第一樓的爭奪,之前您不肯告訴我這件事,若非我得到消息趕過去,要是任由滿香樓暗中下手,很有可能因此激起南江七省的公憤,因小失大不是王爺您最不樂見的事嗎?」
這下子連偷聽的楓紅都為之震動。沒想到天下第一樓和滿香樓的那段恩怨,竟然與吳王府有直接關連?他這才想起一直以來聽到的滿香樓傳聞——據說它的後台老闆是個很厲害的大人物,但究竟是誰卻無人知曉,沒料到竟會是吳王!
低頭偷看孟如練的表情,她的眉心攏出皺折,小手用力緊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隔壁有人敲門,管家的聲音隨之響起,「王爺,皇上派人從宮內送來了不少賞賜品,請王爺到前面謝賞。還有,到處都找不到孟姑娘,是否要派人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