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個,呂愛湘的柳眉又微微皺了起來。
旗下模特兒鬧緋聞,實在不是太稀奇的事情,公司處理起來,應該是駕輕就熟;下午的通告,正好是面對記者的好時機,說明一下,不就沒事了嗎?
何況,這次緋聞主角男未婚女未嫁,連固定異性朋友都沒有,怎麼說也不算太嚴重——
可是,藍姐在她出門前打來的電話裡,卻什麼都沒指示,口氣甚至有些慌亂,完全不像是個在這一行打滾多年的王牌經紀人。
她只對呂愛湘說,先不要跟記者接觸。
「可是他們都在門外,連香港媒體都來了。」呂愛湘從窗簾後遮遮掩掩地窺視著,「藍姐,你要不要過來一趟?也許回答幾個問題之後,他們就會滿意了。」
「不、不行!」藍姐突然大聲說:「你不能……不要回答問題!」
呂愛湘傻住。「不然我能怎麼樣?他們不會散的,而且,已經打擾到鄰居……我也不能躲在這裡一輩子吧?」
「你先……不然……」藍姐支吾了一下。「先這樣吧,我晚點再打給你。」
掛了電話,呂愛湘做了個很任性的決定。
她決定落跑。
人在門外的唐瑾接到指示,把車子開到後巷;而呂愛湘則是從後面陽台爬出去,搭著鄰居的遮雨棚,手腳並用地移動,走過一小段矮牆,再跳到等候在那兒的吉普車車頂,順利逃脫。
個子高真是佔便宜。何況,她受過專業訓練,肢體異常靈活,要攀爬、走在狹窄的矮牆上……根本不成問題。看著她一派輕鬆的模樣,唐瑾忍不住微笑。
「我今天要到工地看進度,一個在新竹,一個在桃園,下午以後才能回台北。你真的沒關係嗎?」他謹慎地問。
「沒關係。」呂愛湘毫無妝飾的素臉上,綻放出一個幾近淘氣的淺笑。「讓他們在外面等一天好了。反正我們巷口有便利商店,記者大哥大姐們不會餓肚子。」
一路上,兩人都言不及義,把一切混亂暫時丟在腦後。雖然手機輪流響起,尤其是呂愛湘的,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一通接著一通;但只要不是經紀公司打來的,她一律不接,直接讓它進語音信箱。
鴕鳥就鴕鳥。是經紀人下令不要她講話的呀。
到了工地,她自告奮勇擔任唐瑾的助手,幫他從車上抱下一大卷的藍圖。藍圖特有的阿摩尼亞味縈繞鼻端,不但沒讓她皺眉,反而帶來一種特殊的愉悅。
私心裡,她對於專業人士一直有種小女孩般的盲目崇拜,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她老是被工作狂型的男人給吸引……
唐瑾也由著她當小跟班,他一向順著她,只是臨下車前,塞給她一頂棒球帽。她戴上了,帽簷壓得低低,加上她瘦高的身材,遠看,簡直像個男生。
「我應該不會被認出來吧。」呂愛湘喃喃說著,一面遠遠打量著工地裡的眾多外勞。
就算不是外勞,也都曬得黑漆漆的。眾人都在埋頭工作,沒人多看她一眼。
雖然塵沙滿天,到處堆滿建材,廢土,電鑽、大型推土機的噪音震耳欲聾,可是,呂愛湘卻莫名鬆了一口氣。
這是另一個世界。沒有耀眼的排燈、閃光燈,沒有最新款式的訂製服,和她所熟悉的,充斥名牌、名媛、名人的精緻華麗舞台完完全全是兩回事。
唐瑾已經和工地主任寒暄過,戴上硬殼工程帽,準備進入工地勘查。他回頭,遲疑了幾秒鐘。
「你去忙,我在這裡就可以了。」呂愛湘對他揮揮手,
目送他修長的背影離去,呂愛湘無法克制自己職業性的分析審視——
原來,唐瑾的身材這麼好!
寬肩長腿、漂亮的窄臀,肌肉線條令人移不開目光。他不是粗獷豪邁的硬漢型,卻優雅敏捷得像只黑豹。
最重要的是,唐瑾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俊美,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圖、身邊的工程進度上。
看多了模特兒界的水仙花症患者,只要是經過玻璃或鏡面前不檢查身影的男人,在呂愛湘心目中,都已經可以加分加到破表。
在那兒什麼都不做,其實挺無聊的。但因為心裡有事,她發了一陣子的呆,信步走走,又回車上坐了一會兒,感覺也不算太久,唐瑾就又出現了。
「你可以走了嗎?」看著唐瑾交代完畢,迎面走過來,呂愛湘詫異地問。「我以為還要很久呢。」
「可以了。問題不大,只是有些地方之前測量員沒有弄清楚,加上原本負責的建築師因為結婚離職了,案子最近才交到我手上,所以得跑一趟來看看。」回答篤定果斷,完全是掌控全局的大將風範。
然後,語氣一變,柔和了。「你在車上等,很無聊吧?要不要我送你去什麼地方?還是回家?」
「嗯……」呂愛湘遲疑了幾秒鐘。
今天的工作都取消了,她也根本不能回家——媒體一定還在她住處等候。
她想去哪裡?她還能去哪裡?
世界之大,居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人海茫茫,該到哪裡尋找靈魂之伴侶……呃,現在不是傷春悲秋、耍文藝腔的時候。
「我能去哪裡?」她有點茫然地反問。
唐瑾伸手過來摸摸她的頭。「你想去哪裡,我就送你去。」
「哪裡都可以嗎?」聞言,明眸突然閃過一絲狡黠調皮,好像在動什麼歪腦筋。
「對。」唐瑾點頭。片刻,他又謹慎地加上一句:「不過,如果是在我去下個工地的途中順路可以經過的地點,最好。」
不小心不行,這位小姐可是從小就很愛出門冒險的性子,萬一說出「我們去馬達加斯加」或「不如到阿根廷火地島去看看怎樣」之類的話,唐瑾不就騎虎難下了嗎?不可不慎呵。
這個但書讓呂愛湘噗哧笑出來。
「有點沒誠意……」她故意說。
唐瑾沒有反駁,只是微笑,寵溺地看著她,好半晌,都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呂愛湘過了好一下才會意:唐瑾其實還在等她決定到底要去哪裡。
他就是這樣。永遠不給她壓力,總是耐心陪伴,從不催促或要求。
呂愛湘把能去的、不能去的地方都在腦海中過濾了一次,然後,才發現,她現在最想做的是……
「我可以跟著你嗎?」她抬眼,望進那雙溫柔的眼眸。「會不會很不方便?」
就一天,她想做個EQ不那麼高、遇到難題會想要逃避的沒用女生。一天就好。這樣,會很過分嗎?
唐瑾的答案很簡單。他只是點點頭。「只要你不怕無聊,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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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跟著唐瑾閒晃了一整天。
不過,閒晃的是她,唐瑾可沒閒著。
如果可能,他真的很希望可以放一天的假,就陪著呂愛湘,不管做什麼,就算什麼也不做也好,只要能讓她開朗一點,唐瑾都願意。
不過,呂愛湘始終沒有放下那職業性的抽離感。即使只有一絲絲,唐瑾卻還是清楚感受到了。
她正在試圖把自己抽離,不去想,也不去面對——媒體嗎?還是失敗的單戀倒追?就算在唐瑾面前,也沒辦法完全放鬆。
唐瑾怎麼知道?
很簡單,只要看她五官精緻的瞼蛋上,大部分時間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有點空白,整個人就像個大型洋娃娃般,就八九不離十了。
又不是在秀場!
幾近完美、好像雕像一般的表面,只在下一個工地看到唐瑾和眾人哈啦之際出現了裂痕。
她睜大了眼,線條優美、在時尚雜誌「最想親吻的唇」榜單中名列前茅的紅唇也微啟,活像是剛看到外星人的震驚樣,瞪著唐瑾……手上的……
「你吃檳榔?」
她的口氣讓唐瑾簡直要以為自己手上拿的不是包葉或菁仔,而是人肉叉燒包。
「我沒有吃,是請工頭,工人們用的。」唐瑾耐心解釋。
「騙人!我明明看見你拿了一顆放進嘴裡!」
「我沒有嚼,也沒有吐檳榔渣。」簡直跟吃喉糖一樣。
「那你為什麼要吃?」
該怎麼解釋建築師,尤其是眉清目秀、俊美年輕的建築師,在工地與這些孔武有力工人們的微妙角力?要和他們打成一片,又要維持領導者的地位,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
辦公室裡是一個世界,出來外面又是另一番局面,唐瑾實在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實務上的醜惡現實。
光是幾顆檳榔就能讓她這麼吃驚,如果講到喝酒、飲宴,到聲色場所談案子的所謂現實,她大概會……
好吧,唐瑾也不知道她到底會怎樣,只是,他下意識地排斥設想這個可能性。
「不說那些了。再來我們要回台北,你跟公司聯絡過了嗎?」
話題一轉,呂愛湘的生動表情也就慢慢收斂了,回到之前那帶著距離的、優雅的淡漠。
很美,可是,也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