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對了,」我笑,「該獎你什麼好呢?」
「懇求你,」傑說,「你跟百靈那麼熟,你猜她會不會嫁給我?」
我看著他,我的答案很肯定,百靈不會嫁給他。
但是我反問:「你為什麼要百靈嫁給你?你知道她多少?你有能力照顧她的生活?你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他愕然,答不上來。
「你並不知道她,是不是?結婚時間到了,所以你想結婚,試一試吧,如果試一試的風險都不肯冒,那麼你也太過份了。」
「謝謝你。」他說。
「我什麼也沒做,別謝我。」
「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守口如瓶的入。」傑說。
「我只是對生活沒有興趣,是你說的。」
我送他出去,我忍不住說:「有很多好的女孩子是不可以娶來做老婆的,有很多好書是不適合睡前閱讀的,解決了日常生活問題之後,才可以有心情去買古董,坐靚車,穿皮衣,現在有人送一套水晶酒杯給你,你有什麼用呢?你急需的是一隻電飯堡,」
他的臉色轉為蒼白,過一陣子他說:「我明白。」
「再見。」我說。
他走了。因為他的緣故,我一整天沒心情做事情。
我跑到廚房去問:「蛋糕呢?」
大師傅把一碟子焦炭放在我面前,「喏!」
我問:「這是我的蛋糕?發生了什麼事?」我大叫。
「你忘了撥時間掣。」他好笑。
「上帝咒罰你,」我說,「你他媽的知道幾時該把它拿出來,是不是?」
「又一次證明了良好的經理人才不一定可以在廚房做事。」他說,「你老在咖啡室兜圈子,為什麼不到扒房去看看?」
「那領班十分的凶。」我說。
「又一次證明神鬼怕惡人,」他笑說。
「我肚子十分餓。」我說。
「要吃班戟嗎?」
「OK。」我說。
他給我糖醬,我幾乎倒掉半瓶。
「你為什麼不結婚?」他問。
「我不能洗,不會熨,不會笑,不會撒嬌,又一次證明了良好的經理人才不是好妻子。」
「垃圾。」
「我想回家。」我說,「我永遠睡不夠,晚上床是冰涼的。」
「你需要的是一張電毯。」他說。
「我知道。」我說,「你真是好朋友。」百靈的電話。
「傑向我求婚。」她說。
我歎口氣,我浪費了那麼多唇舌,他還是認為他可以扭轉命運,《大亨小傳》的黛茜說:「千金小姐是不會嫁窮小子的。」在香港,似乎應該改一改:能幹的女子是不會嫁比她弱的男人的。
「怎麼樣?」
「我幾乎崩潰,」她說,「我好言好話說了許多話,換一句話說:我不能嫁他。」
「如果你在找一個男人嫁,他是不錯的。」
「真的嗎?」百靈笑,「我不打算到他的世界裡生活。」
「三十年後你會後悔的。」我說。
「或許,三十年後我什麼也做不動了,如果還活在世上,我可以大把時間來後悔。」
「如果你早回家,看見鐘點女工,請告訴她,我們的地板上灰塵很多,要吸一吸。」我說。
「知道了。」百靈答。
「傑有沒有很失望?」我問,「以後你不與他約會了?」
「我不能與他再拖下去,」她歎口氣,「我不能嫁他,我活得那麼辛苦,不是為了嫁那麼一個人。」
「我有一點點明白。」我說。
「真的明白嗎?」有人在我身邊說。
我以為是大師傅,抬起頭來,我看到一張臉,熟悉的,常常存在我心中的臉,我曾經有一千個一萬個想像,覺得他會在各式各樣的場合中出現,但是他並沒有出現,就在今天,我絲毫沒有想到他會出現,他就出現了。
我直接的感覺是我的頭髮該洗了,但是沒有洗,我的襯衫顏色與毛衣不配,我今天沒化妝。
我的臉漸漸發熱,百靈在電話那邊叫我:「丹薇,丹薇!」
我放下電話。
「你是怎麼樣找到我的?」我問。
「如果我要找你,總找得到。」他說。
「為了什麼事你要找我?」我問。
「想見你。」他坦白的說。
「這麼簡單,」我說,「想見我了,隔了五年,你想見我,是不是?但是為什麼想見我?」
「我想與你說說話,你是說話的好對象。」他說。
「我沒有空,我在上班。」
「下班——」
「下班之後,我會覺得很累。」我說。
「上班下班,」他嘲弄的說,「你的薪水有多少?這家酒店沒有你不能動嗎?」
我沒有生氣,因為他說的是事實,「我們小人物原本就是為小事情活著,希望你原諒。」
「你不是小人物。」他說,「丹薇,你的生活不應該如此單調。」
我看著他,他的臉像是杜連恩格蕾的畫像,一點也沒有變,也沒有老,我真佩服他,他還是那麼漂亮,時間對他真有恩典,而我知道我自己的眼睛已經不再明亮
「如何辦?找一個客戶嗎?」我問,「我已經老了。」
「有很多女人比你老比你醜的。」他笑,「而且受歡迎。」
「你要說什麼?是不是又叫我辭工,搬進一層樓字去,有空在家打麻將,應你的召?」
「那麼你就不必那麼辛苦工作了,」他擺擺手,「看你,你的興趣不會在這酒店裡吧?有了錢,你可以去印度旅行,穿銀狐裘開吉普車,用最好的撥蘭地就烏魚子,有好多的事情可以做,你活在世界上,難道真是上班下班那麼簡單?你是個十分貪圖享受的人。」
「你在應允我這一切嗎?」我問,「你是十分小器的人。」
「我們走著瞧。」他說。
大師傅過來說:「喂,老闆找你,老闆問要不要在咖啡廳替你設張辦公桌?」
「我要上去工作了。」我攤攤手。
「下班後我在門口接你。」他轉身就走。
我還是覺得這是一個夢。我沒有假裝忘了他,誰都知道我沒有忘記他,如果我故意對他冷淡,不過是顯示我的幼稚。
這些年來,我在等他與我結婚。
老闆說:「這些單子,在下班之前全替我做出來。」
「是。」我坐下來看,又站起來,「這些辦館的帳已是半年前的事兒了。」
「半年前也該是你做的!」老闆吼道,「你以為塞在抽屜一角就沒人知道了。」
我說:「我對於一切都非常悶,我覺得飽死,我不想做了!真的不想做了,天啊,為什麼我要這麼忙才找得到一口飯吃?」
老闆看著我,「你不是真的那麼嚴重吧?」他問。
「真的,我的煩惱在嫁百萬富翁之後可以解決。」我說。
第四章
他笑,「那麼便出去找一個,別坐在這裡呻吟。」
我覺得累,但是打開了計算機開始核對帳目,去年的帳今年還是要算,等我死的時候,已經算得滿臉皺紋。
帳單一張張減少,瑪麗又拿來一疊,我喝杯咖啡,拿起電話,打給我老友百靈,說我不回去吃飯,她只好答應,我知道她將如何解決她的晚餐,她會把水果盤子、巧克力盒子往身前一放,然後開始看電視,至少嚼下去三千個加路裡。
或者有人約她出去。
電視片集上有人拍職業女性,其實職業女性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複雜,職業女性通常悶得要死,一輩子也碰不到一點刺激的事,像我們就是。
時間到了四點半,我收拾東西要走,老闆問:「這麼早?」
「是。」我要避開一個人。
「事情做了?」他笑問。
「做好了。如果你要獎勵我,可以請我去喝杯茶,然後再去晚飯。」
「這是暗示嗎?」他問。
「你的太太與情婦呢?」我問,「放她們假吧。」
「好的,」他站起來,「丹,你今天看來非常的不快樂,為什麼?」
「我能與你吃晚飯嗎?」我問。
「自然,來,我們現在走。」他站起來,他發胖了,並不想節食,以後還有機會胖下去,他似乎很在意,挺一挺胸,他是一個好人。
我微笑,如果以友善的眼光看,每個人都是可愛的,我的老闆也可愛,事情可能更僵,如果他是一個愛刻薄人的老頭,我還是得做下去,為了生活。「你不介意我這套衣裳吧?」我問。
「你沒芽裙子已經三個月了。」他說,「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否一個女子。」他擠擠眼,「我們可以一起去喝啤酒。」
「別這麼說。」我微笑,「你是一個好波士,」我聳聳肩,「我應該滿足,來,我們走吧。」
老闆一部淺紫色的積架。
我們真的跑到酒館去喝啤酒。
我說:「我從來沒問過,是什麼令你跑到東方來的?」
「我?你不會相信。」他歎一口氣,「唸書的時候認識一位中國女郎——」
「現在外頭有很多不會說中文的中國女郎,是哪一國的?」我笑問。
「是中國的。」他發誓,「我不騙你。家裡開炸魚薯仔店,香港去的,英文說得不錯。」
我看著天花板,「呵,新界屯門同胞。」
「對了!就是那個地方!丹,你不要那麼驕傲好不好?看上帝份上!」他生氣了。